第18章 义子尽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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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离开会场的郑学英,就手杵竹棍拐着小脚急切切一路赶回家,她放心不下朱彦夫。

    回到家的郑学英,竟然没看见朱彦夫的影子,急得她从院里找到院外,两腿发软,只感到天旋地转。朱彦夫哪里去了?平日他到外面溜达,最远也是到后面的小树林边,到前面的小狗子家,或者老秀才家,总是在距家不到百米的小范围内活动。就这么不到小半天时间,他又会去了哪里呢?郑学英喊得嗓子沙哑,就是听不到一点回音。

    朱彦夫失踪的消息把散会回来的邻居都忙乎着四处寻找起来,结果还是连朱彦夫的影子也没有见到。

    老支书张明熙吧嗒着旱烟袋分析:是不是回泰安去了?这个朱彦夫十四岁敢悄悄离开母亲去追赶解放大军,这个时候也敢悄悄离开老家,再回到泰安不是没有可能,他这个人的性格就是这么难以捉摸,干什么事总喜欢搞些突然袭击。

    “就他那样,能走出村子?能走到几十里外的东里?俺觉得不会。”张婶的头摇得像货郎鼓。

    “也说不准的,”张明熙分析说,“那伢子在部队里呆习惯了,部队走到哪里就不喜欢打扰老百姓,多半是他考虑到不想连累大家伙,就趁大家伙不在的机会悄悄走了,前几天他不是说过雇头毛驴挺方便的么,八成就是这样,要不他这么个大活人咋就平白无故的没影没踪了呢?”

    听老支书这样分析,大家也觉得很有道理,小狗子和张二孟赶忙去村口问了问在家看门的寇老太太,寇老太太说今天上午确实听到路上有毛驴过去的声音,是不是朱彦夫坐在毛驴上,她不知道了。通过种种迹象分析,大家最后一致认为是朱彦夫不辞而别,是千真万确了。

    “这个东西,咋老是这样折磨俺呢?要走就明着走就是了,连娘也背着,都二十大几的人了,就这么不醒事理?你这不是存心让娘难过吗?真是活兽啊!”郑学英气得将竹棍直捣,泪水直流。

    儿子走了,儿子又到能享福的疗养所去了。郑学英心里虽然有些难过,毕竟这是她心底所想。儿子在家里找不到媳妇,做母亲的也算尽了最大的努力,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天注定,谁也无力改变,能享一天福就让他多享一天福好了。坐在朱彦夫留下的太师椅上,郑学英自己安慰着自己,自己给自己宽心。

    朱彦夫一走,院子里又恢复了往日的冷清,除了张婶能来晃晃外,其他的人便很少光顾这里。

    朱家小院被村里安排认真整理过,房皮换上了新草,墙上的蜘蛛灰尘也被清除,郑学英不想再离开这里。房子还是得有人住着,去刘庄女儿家住了些时候,房子里的那个脏那个破旧被尘封得不成样子,郑学英不愿再看到这点家业再狼败下去。东边的那个单厢房没有人住,里面支有木板搭起的简易床铺,前些日子彦花的女婿来就睡在这里,也算是一间简单的客房。现在客人走了,张婶就帮着把一些剁好了的柴火还有些地瓜干之类储藏食品放在了这间屋子里。郑学英考虑一个人费用不大,有外面的柴火和粮食,还能管些时日,不如干脆去把它锁了,免得野猫野狗的跑进去乱窜,糟蹋了里面的东西。

    东厢房没有窗户,屋子里极是昏暗,郑学英吃力地推开门板,想看看里面还有没有其它易坏的食物。因为庄子里送来了很多吃食,东西太多,她心里也没有个准数,朱彦夫在家时,这间房她是天天要进来取东西的,年纪大了,记性也差,明明放在手边的东西有时也得找老半天,她是个细发惯了的人,吃不了的东西即使送人也不能让它白白霉烂,她不想因为自己的记性太差而糟蹋东西,决定把一些东西好好整理整理,归到一处,免得丢三落四。

    郑学英划燃火柴,点上灯盏,她看见靠床的小长桌上堆放着煎饼大葱,还有些苞谷面窝头头之类的吃食,这些煎饼不是为儿子备用的饭食吗?怎么都被他搬到这里来了?“这孩子,国家给你好的东西吃多了,连娘烙的煎饼也不愿吃了,唉,人哪,真是贱得贵不得,穷得福不得,想当年跟着娘一起讨饭时,能吃上这么好的东西吗?变了,变修了啊儿子。”郑学英自言自语地一边嘀咕着一边把一些东西又搬到了门外,看看屋子里再没有易坏的食物,这才吹了灯盏拉上门,用铜挂锁把门锁了。

    这铜锁咔嚓一声轻响,差点让朱彦夫叫出声来。

    朱彦夫并没有去泰安,他就躲在东厢房的黑屋子里。他说他想回泰安只是他的金蝉脱壳之计,其实他根本就没有产生再回泰安的想法,是母亲的过于疼爱让他想到了明天,想到了未来。他要自己打理自己的生活,母亲心疼阻止了他,这使他不得不多了个心眼。为了避开母亲锻炼自己,他就暗暗地打起了东厢房的主意,他发现堆柴禾的地方有一只破缸,心里说不出有多么高兴,他可以利用这只破缸解决大小便问题,他决定就在这里悄悄坚持锻炼十天半个月,说不定就能彻底攻克吃饭和装卸假肢的难题。他想有自己足够空间锻炼自己的生存能力,他不想这件事有任何人知道,所以就利用开会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用嘴叼着一桶水藏在东厢房的床头拐角处,又把能吃的东西备足备好,墙角的大篮子里放着满满的地瓜干,有了这些吃的,再有这桶水喝,就不怕十天半月的饿肚子。但他没想到母亲会跑进来把屋子里的煎饼和窝窝头都搬走了,他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屏住呼吸,差点喊出声来。但他转念一想,还是没让自己发出半点声响,他心里告诫自己,小不忍则乱大谋,没有了窝窝头和煎饼,就凭着地瓜干照样能坚持半个月的时间。记得当年他们在进军上海的途中,三天三夜没沾五谷,老排长竟然把人家老乡当柴烧的马粪饼当作饼子捡了一抱,还给老乡留下了两块大洋,让战士们饱餐意外的收获。他们就靠吃了这一肚子马粪,带着全排误闯了国民党守军的一个连守备区,当他们发现想后撤已来不及了,当时的战士因吃了马粪又喝了一肚子生水,个个都在拉稀,战士们顾不得满裤裆的尴尬,硬是虚张声势的把敌人一个连给俘虏了过来。事后,俘虏的敌连长一提起这事就脸红发烧,说解放军都是铁打的怪物,吃马粪也能出其不意的打胜仗。当年的精神鼓舞着朱彦夫的现在,他要在自己的身上创造奇迹。

    被反锁上在东厢房里成了朱彦夫的独立王国。

    在东厢房里,没了别人怜悯的目光,没有母亲的搀扶,一切都可以从头开始,从婴儿期开始,学着吃饭,走路,穿衣,大小便……

    朱彦夫在小屋里像个将军,他对自己说:“条件都已具备,要赢得生活自理的权力,就要用空前冷酷的方法和百倍的努力,甚至是整个生命的代价,去抢摘那高悬的、也是只有冒死才能获得的生命之果!”

    小屋里,一张床,一个桌子,一些必备的食物——煎饼、地瓜干、鸡蛋、水,还有几个碗碟、勺子、筷子,成了朱彦夫的“士兵”,它们静静地谛听着朱彦夫的心声。

    朱彦夫练习的第一个目标就是能自己吃饭。

    嘴为什么这么短啊!要是它能延长,不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嘛?可是不行,使尽全身力气,嘴仍是那么笨拙。

    人体是世界上最精密、准确、和谐的仪器。而残疾人则不然了。虽然他们截去一部分肢体,但残留部位的神经感官依然健全如初。造成大脑与肢体的冲突。残疾初期,朱彦夫吃尽了这种苦头。

    为了练习吃饭,在那张破门板做成的床上,朱彦夫摆满了碗筷、叉子、食物。他的残腿“踩”在一块石板上,残臂扶着床沿,用嘴练习着各种吃饭动作。他如一只辛劳的蚂蚁,用嘴来来回回地搬运餐具。两个残腿在布满碎石的地上挪动,万一被石块硌破或偶尔神经抽搐,就再加上两只残臂,像一只蜗牛,艰难地爬行。取餐具只能靠嘴,靠牙齿,但受过伤的嘴角一旦痉挛,餐具就摔往地上。习惯意念里,双手还在,赶紧去接,整个人就会平跌在地上。

    外边的世界很模糊,时间概念也很模糊。朱彦夫感觉是生活在真实与梦乡的边缘,一切都似是而非,朦朦胧胧。

    他痴迷地练着。

    煎饼是沂蒙山区最为常见的一种食物。吃煎饼基本可以不用餐具。朱彦夫把煎饼放在床上,自己也趴下,用嘴咬住煎饼的一角,再用残腿压住煎饼的另一头,使劲用嘴撕咬;吃完一口,歇上一会儿,再用残腿把煎饼往嘴里挪一挪,再吃。有时,吃一块煎饼要用上几个小时。

    要想吃到碗里的饭更是不易屈身俯首,只能用嘴咬住碗边,伸展脖子抬头把碗慢慢地举起来。这是第一步。然后两只残臂举起,接着饭碗,再慢慢地捧到嘴边。这是第二步。紧接着,两只残臂要用力夹紧饭碗,用嘴把饭吸食进去。

    一切都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这些粗笨的动作一点都不比世界体操锦标赛上的高难动作更易掌握。特残军人朱彦夫和夺取世界冠军的运动员一样,都在向人类体能和潜在力量的极限挑战。更何况,它是在朱彦夫

    强忍着全身疼痛的情况下进行的。

    五六天过去了,肢体还是那么麻木、僵硬。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朱彦夫甚至听到时间从身边流过的哗哗声响,他感到自己像一叶无力的扁舟,在时间的旋涡里挣扎。心,骤然冷下来。或许,自己只能回到疗养院去,了此残生!

    一阵巨大的孤独和悲哀笼罩着朱彦夫,他想哭,左眼的眼窝里却流不出泪来,只有一股股浑浊、粘黄的液体不时滚出来。欲哭无泪。

    此时,一只小蜗牛出现在朱彦夫的视野里,像一个神圣的生命神话,也像一个美丽的寓言。

    你几乎看不出蜗牛在向前行进,只有它那椭圆形的外壳微微颤动,才表明它沿墙向上奋力地爬着。

    朱彦夫忽然有了一种对同类生命的亲切感。喂,小家伙,你没脚没爪,怎么会滑动自如,而且还拖着庞大、笨重的躯壳?

    蜗牛默默地蠕动着。

    朱彦夫看呆了。这物种中的弱族,同自己一样,没有脚爪,蠕动缓慢,比起翱翔苍穹的雄鹰,比起凶猛迅捷的虎豹,无疑算不了什么,可这至死不返、坚韧不拔的精神照样能撼天动地,照耀宇宙!

    蜗牛终于消失在一道石缝里。朱彦夫心中一阵恼怒:妈的,我连一个小小的蜗牛也不如!下一步怎么办?已无退路可言。要么在躯体的能力上实现突破,要么就此作罢,今生今世依靠别人。“勿求健全,只求生存!勿求人助,只求自理!勿求伟绩,只求发光!我要拚命从身躯残缺部位的活性组织细胞中发掘有限的致胜因子!”

    朱彦夫的身心一阵震悸:

    就算这一生是个悲剧,我也要有声有色地演下去,不失悲剧的壮丽和快慰!就算人生是个梦,我也要有滋有味地作这个梦,不失梦的情致和乐趣!人要超越其不可抗拒的外在命运,必须靠精神力量。

    他开始练习另一种难度更大的“吃法”:双臂抱着勺子吃饭。

    两臂夹紧小勺,却总是往下掉,掉到床上好拣,用嘴叨起来就是;掉到地下,就得屡屡“滑”到地上去拣。就算勺子不掉,双臂扭来扭去,饭到嘴边已是饭掉汤洒。夹勺时,.蚤臂的夹疼比伤口发炎还疼得多,他只有咬着牙忍耐。

    当他能吃到自己喂进的第一口饭时,幸福的感觉铺天盖地而来,瞬间淹没了他。

    为了追求精神上的幸福,朱彦夫宁愿舍弃生命和一切。

    本来,他是个极重仪表和喜欢洁静的人,在任何一个陌生场所,他都尽量保持一个完整人的形体,不摘眼镜,不卸假肢,不摘帽子。他有一面巴掌大小的镜子,是用两个鸡蛋换来的,尽管摔裂了,他还是用白胶布粘好,时时整理自己的仪容。那面小镜子跟随了他30多年,至今仍在身边。朱彦夫最见不得周围环境的凌乱、肮脏。只要身体容许,他就会拖地,抹桌子,修剪花枝,这些都是他多少年磨练出的本领。

    在这个厢房里,为了生存,朱彦夫顾不上整洁了。他天天爬行在泥地上,头发蒙着一层灰白的尘埃,形容枯稿。因为使命的驱赶,因为内心的冲动,朱彦夫可以忍受一切。

    时间如白驹过隙,20多天过去,煎饼、豆腐干等食物都吃完了。朱彦夫发现,在墙角一块一尺多高的石板上,有一个麦秸笼子,里面有半笼子地瓜干,虽然瓜于长绿毛开始发霉,但毕竟也可以充饥。这可能是母亲储存下来准备度灾荒的。泥罐里还有半罐子水,已经开始发绿,喝下去不知是什么滋味。每天几块瓜干,两口水,也能坚持个把月。

    朱彦夫开始出现间歇性的腹烧与头晕,他每天只吃三块地瓜干,喝两口水,身体的虚弱可想而知。

    又是30多天过去了。

    如果说朱彦夫在生活自理上有进展的话,不是在练习吃饭上,而是双臂的疼痛在减退。发现这一意外的惊喜,朱彦夫又加大摩擦量,让双臂在碰撞摔打中增加韧力。他单独制服着疼痛,他仍是自己躯体的主宰。

    但食物和水越来越少。

    一次,朱彦夫用残臂怎么也够不到麦秸笼子的瓜干了,他就站立起来,用嘴猛拉,把笼子翻了个底朝天。用嘴拱开笼子,地上布满了烂草、破布,间或有几块瓜干。泥罐里的水也越来越难喝到。可贵的是,尽管身体虚弱,行动起来汗珠直淌,但朱彦夫可以用双臂“搬”东西了。

    练完双臂,朱彦夫又想到自己的真腿和假肢。他把假肢比喻为过继来的“义子”,要让它为自己“尽孝”。他觉得,人的四肢是同一母亲所生的孪生兄弟,血肉相连,手足同牵一母之情。兄弟团结在一起才有力量。他要用感情和血汗感化“义子”,让它和众兄弟融化在一起。

    他心里有一个巨大的愿望:重新站起来走路。这里是他幼时艰难学步的地方,他要重新在这里起步。

    学走路遇到的第一大问题是安装假肢。过去在泰安疗养院时,护士会把假肢安装得非常得体,再扶朱彦夫走路,所以他自己不很清楚安装假肢有什么程序。现在,在这昏暗的小屋内,一切都得靠自己,困难骤然变得庞大,安装假肢好像比修筑万里长城还不可思议。

    那副假肢是从苏联进口的,重达8.5公斤,它冷冷地立于石屋的一角,望着朱彦夫,充满了陌生、倔犟、冷漠的感觉。

    水和瓜干不多了,朱彦夫决心尽早制服“它”——假肢。

    第一道工序是缠衬布。衬布只有1米多长,里面衬着薄薄的棉花,斑斑点点的脓血层层叠叠,衬布本来的颜色被遮盖住,只好像涂上一层脓血混杂的油画颜料。陌生人闻到那种气味,胃里就会翻江倒海,止不住有呕吐的欲望。为了减少残腿的摩擦和疼痛,装假肢前,必须裹上衬布。

    苍蝇们“嗡嗡”地围绕着朱彦夫飞翔。即使这样丑恶的物种,上帝也给它一双轻松的翅膀。朱彦夫的心里像系上一块石头般的沉重。

    他坐在破门板上,先吃力地用嘴咬着衬布搭在膝盖上,把衬布围成一个圆圈状,再用左边的残臂压住衬布的一头,用右臂把衬布绕缠在残腿的截面上。

    缠完衬布,就要进行第二道工序——缠绑带了。难题随之而来。

    用嘴去取放在床上的绑带,身体就要大幅度移动,头要低床上,这时就要用两个残臂支撑。双臂离开衬布,衬布自行脱落了。

    朱彦夫换了一种办法。他用嘴固定住衬布,用残臂去取绑带,依然不行。单臂用起来如一根木棍,不能取物,双臂同时去夹绑带,双腿就会失衡落地,衬布照样挪位了。

    这是一道比歌德巴赫猜想还难解开的难题。但是,朱彦夫发誓一定要解开它。

    他抚摸着刚刚结了血痂又被磨破的残肢截面,一股悲壮之情油然而生。即使这残缺不全的躯体,也是地球生物进化的最伟大成果。

    人的一生是宇宙的缩影。

    一位科学家说:“一个细胞,在几分钟内就完成了地球需几十亿年的由氨基酸、核苷酸聚合成生命大分子的化学进化过程,为细胞的有丝分裂准备了全套所需复本。在母腹中10个月完成了地球需10亿年的从真核单细胞开始到高级哺乳动物的历程。婴儿分娩出来的最初几年则概括了从爬行到直立行走,手足分工,从无语言到语言,从无思维到思维,整个一个历时700万年的从猿到人的过程。人们从小学开始的十几年学习则跨越了7000年的有文字文明发展过程。”

    生命的链环,环环相扣,延绵数十亿年。

    人,即使最卑微的一个,都确凿无疑地有资格代表整个地球。他身体里的每一个原子都可以追溯到太阳系形成之前的超新星爆发;他身体内的每个细胞都可以追溯到10亿年前的那个真核细胞。

    既然如此,我们为什么不珍惜这不仅仅属于自己的生命?

    人的一生,有短短几十年时间,在无尽的生命长河中,好似昙花一现。我们为什么不聚集起全部能量,让生命之花美丽璀璨?

    朱彦夫的生命,被苦难锻打得无比刚强。

    在练了千百遍之后,他的残肢和衬布之间似乎有了某种默契,能够很好地“粘合”在一起了。

    缠绑带,这道最为复杂的工序在等着他。关山重重,不见光明。一条绑带,约有六七米长,几十厘米宽,却恰如华山一条路,崎岖不平,充满了意外和不测。但为了生活尽快自理,必须向前。朱彦夫用嘴和残臂一圈又一圈的缠着,眼冒金花,昏天黑地。第一次缠绑带,竟掉到地上达100多次。他从破门板上爬下来,到地上捡绑带。卷好的绑带,如一个大圆圈,很难夹好;如果掉到地上,更会散成一条长长的带子,要重新卷起。

    慢慢地,朱彦夫总结出了经验:双臂是缠绑带的主力,既要缠紧又不能让绑带跑偏;嘴要随时校正绑带的位置,以免造成皱褶。

    缠好绑带,该装假肢了。

    朱彦夫像被扔进一口煮沸的大锅里,每个细胞都掷地有声地爆裂着。

    人类第一次直立行走是个什么样?

    自己幼年第一次离开母亲搀扶迈出第一步时也这样好奇与冲动吗?

    兴奋不已的朱彦夫,把残腿套进假肢以后,又遇上一个前所未有的问题,就是如何扣好皮带锁扣。用双臂夹着,好像是盲人往针眼里穿一根长长的丝线,根本办不到。朱彦夫想起一篇外国散文中的故事,一个登山者,在黑暗的长夜中开始攀登的过程,峰顶那团跳跃的烈焰温暖着他也鼓舞着他。他跋涉着,那烈焰似乎近在咫尺了。峰回路转,不知经过多少次“近在咫尺”,烈焰还远在天边。于是,登山者还是义无反顾地攀登。读这个故事时,那团烈焰和那个登山者的身影在朱彦夫眼前晃动,也铭刻在他心中。一股力量萌动着。朱彦夫用嘴扣锁扣,成功了!

    朱彦夫终于站立起来。

    一股不到长城非好汉的决心支撑他一切从头再来。失败再来,再来,还是失败,到底是失败了两百次还是两百一十次,他记不得了,他只记得终于把假脚套在了两条腿上,而且还穿上了皮带扣,而且还与正常人给他装起来的一样能站起来行走。朱彦夫高兴得几乎要大喊大叫了,可他张了张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他不记得这是多长的时间,他只知道篮子里的地瓜干只剩下最后两块,他只感到胃痛得像有锥子在锥般的难受。屋子里的粪便气味让他感到胸闷,他发现他浑身没有一点点力气了,也许是好长时间没有吃东西了吧,他太投入,似乎把世界都忘却了。他摸到水桶边,把脑袋伸进去狠狠地吸了两口,一阵清凉让他清醒了很多,这时他才吃惊地发现自己正在发着高烧,浑身上下没有一点气力不说竟还火烫一般地难受。

    “娘,娘!”朱彦夫费力爬到门边,无力地对着门外喊起来。

    院子里没有反应,郑学英不在院子里。

    朱彦夫看着门外的光亮,知道离天黑还有一段时间,刚才喝了两口水,浑身好像又恢复了一些力量,既然门不得开,何不再趁着这个时间重新练习几遍。于是,他又摸回到床上卸下了假肢,反复温习,反复摸索。成功了,又成功了,尽管身体很虚弱,他的操作还是很顺利地完成了。朱彦夫觉得浑身的力气又在渐渐匮乏,他没有食欲,一想到地瓜干胃里就涌出不适,为了再度恢复力气,他又摸到水桶边,水桶里的水所剩无几,他费了好大的力双臂抱起桶,刚要张嘴接喝,只觉得双臂一垂,眼前金星乱冒连人带桶一起滚到了地上……

    郑学英从张婶家里回来,天已快黑了。

    郑学英正要关上院门,突然看见一个人影慌里慌张地跑了过来:“小狗子?”

    “大娘,大娘,俺有话对你说。”小狗子上气不接下气。

    郑学英见小狗子这神情,惊得心直跳:“狗子,又出了啥事?”

    “朱彦夫他,他没有回泰安去。今天下午俺在东里邮局打电话问过,是那个刘所长亲自接的电话。”关于朱彦夫回泰安的结论,小狗子心里一直觉得奇怪,朱彦夫托他打听朱彦坤的事,还没有结局,他怎么就会悄悄走呢,就是他再要回泰安,也不会连他小狗子也不告诉一声的。他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头,趁着今天去东里有事,就向泰安挂了个长途,刘所长的话让他吓出了一身冷汗,他几乎是从东里一口气跑回来的。

    “啊!你说的是真的?”郑学英感到脊背阵阵发凉,“那他会去了哪里呢?”

    “会不会在那间屋子里?”小狗子也不知道朱彦夫去了哪里,十二天以前该找的地方都已经找过了,小狗子突然发现锁着的东厢房,唯独那间房子他没有进去寻找。

    郑学英嘴里说着不会,还是颤颤抖抖地开了房门,点亮灯盏一看,朱彦夫歪倒在地上已经奄奄一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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