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回 拂衣归来去



阅读库推荐各位书友阅读:水浒燕歌行第二十五回 拂衣归来去
(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唤第三宗原被告听审。

    原告尔朱荣站立不动,被告元子攸被唤来。尔朱荣诉道:“北魏末年,沃野、怀朔、武川、抚冥、柔玄、怀荒六镇齐叛,变民蜂起。某奉明帝诏入京,杀胡太后,立少主元子攸。元子攸衣食犹出某所赐,奈何以皇后早产为名,诓某入宫即行杀害。某匡扶社稷有功,为何反为少主所杀?”望着阎君拱手道:“斗胆问一句,遵照大人这般因果断法,某来世当报前世之仇?”

    阎君道:“尔朱荣,这仇却报不得。”尔朱荣面现惊异,将手放下,蹙眉冷然问道:“却是为何?”他尚未动怒,双目却已射出寒光,那哑道童亦向他怒视,目光交接处似有铿锵之声。

    阎君正色道:“元子攸虽为皇帝,实则毫无主张,提线傀儡而已。汝不修仁义,残暴嗜杀,子攸昼夜抱虎而眠,能不自危?不若杀之以自保。况两年后元子攸被你的堂侄尔朱兆所杀,此乃当世报也,不必多言。”

    尔朱荣冷笑道:“‘不修仁义?’若某广修仁义,便能富贵终老?只恐某拥兵一日,少主如芒在背一日。可叹某一世英雄,却枉死于犬豕之手。”

    阎君反驳道:“此言差矣,品人重内不重外。你凶暴轻浮,观天下人之勇怯仿佛皆镌于面上。《荀子·荣辱》有云:‘轻死而暴,是小人之勇也。义之所在,不倾于权,不顾其利,举国而与之不为改视,重死、持义而不桡,是士君子之勇也。’元子攸虽声色柔和,然则不愿仰人鼻息,毅然举事,骨鲠之气铮然。”

    又问元子攸若何。子攸道:“尔朱氏蛮风刮过,北魏倾矣。契胡其罪当诛,然冤冤相报永无止境。某亦无他,心意与元诩兄长相同,愿延国祚。”阎君点头赞许。又见子攸声喏,起身还礼,子攸道:“某平生最恨奸佞,恳请大人将奸臣法办,以慰人心。”阎君道:“这个容易。”翻阅案卷,略忖,喝教鬼卒将三人押上前来,便是:元叉、元徽、元鸷。

    但见三人赤足跛行而来,蓬头垢面,只着一袭污秽血腥的粗布罗衫,镣铐缠身,叮当作响。阎君佯惊,问道:“怎受恁般苦楚?”

    元叉伏地大恸,道:“吾等生前罪业深重,死后堕入阴山背后一十八层地狱,索绑绳缠,斧钺临身,日夜受那难捱之苦。只盼早日转世,脱此苦难。”

    阎君叹道:“就断汝三人来世为父子,身负骂名,终死于刀剑之下。”

    元叉诧异道:“吾等已在地狱受苦数百年,为何来世依然背负骂名而横死,岂非不公?”

    阎君面带愠色道:“听尔之言,犹未悔过。汝三人祸国殃民,天条责罚甚重,地狱受苦为死报,来世羁难为生报。待还尽罪愆,方可重入轮回。况来世亦享富贵,可矣。”三人唯唯而退。判官握笔记载无漏。

    经初步分剖,三宗案卷立案讫。教哑道童将簿册捧过来,判官唤来众原告、被告,阎君从容发落众人投胎转世,判官执笔记下姓名、乡籍、身份、生死。阎君道:“鲜卑族后裔为契丹族,故尔等俱在辽国托生。”

    阎君先对元诩道:“元诩,发你托生为辽顺宗之子,名延禧,字延宁。幼王梁、燕,二十六岁继承大统,独掌皇权,以偿前世之志。然则崇信奸回,自椓国本,群下离心,乃至数败于寇,弃都远逃,为前世开门揖盗之报。”

    又唤过胡太后,道:“胡氏,你乱国、杀子之罪,罄竹难书。然深自悔罪,良知未泯。发你在萧氏宗室托生,小字瑟瑟。自幼聪慧睿智,才华横溢,配与耶律延禧为妃,然终为延禧赐死,为前世杀子之报。”目视阶下幼儿元钊,又道:“此幼儿生为你子,唤作‘敖卢斡’,封晋王。你悉心教导他成材,成年后德行高洁,若扶苏、申生之贤。以偿此儿早夭之冤。然则舐犊情深,最终还与你同死。”

    又对郑俨、徐纥道:“汝等与胡太后谋杀少帝,离间尔朱荣及其僚属,罪大恶极。发在萧氏宗室托生,郑俨为萧敌里,徐纥为萧延留,二人在‘废帝谋立’案中被杀,为少帝偿命。”

    唤过元子攸:“时势倾颓,你纵有拨乱之志,残喘而已。发你托生为耶律延禧次子,以父子之情续前生兄弟之谊。纵然尔朱荣僭上,亦终究还政与你元氏。”

    元叉、元徽、元鸷悚然跪立,神情忐忑。阎君道:“元叉,你秉性贪暴狠毒,在世贪腐乱国。又诬杀太傅元怿,大不祥也。发你在萧氏宗室托生,名‘奉先’,性情外宽内忌,鼠目寸光,愚蠢而顽。纵归完颜阿骨打,沮耶律延禧防微之计;又谮杀晋王母子。一生唯‘误国’二字,留下千古骂名。”

    又道:“元徽,你与郑俨之流相阿党,害国贼也。尔朱兆夺宫之时,你乘马奔度,闻帝频呼,不顾而去。因愧对元氏,故转世后,与乃父萧奉先一同为耶律延禧所杀。”

    对元鸷道:“你阻止明帝拒敌,尔朱兆入殿,又约止卫兵。京邑破,皆汝之谋。你仕于元氏,却吃里扒外。来世教你作萧奉先长子,死于异族之手。”

    此时唯剩尔朱荣。阎君将笔搁在笔架上,坐直,微笑道:“尔朱荣,还为存案不服?”尔朱荣从容言道:“某一生豪勇,眼里有火,心中无结,卧房之中亦有三分胆气流荡。但受‘钝刀碎割’之苦,终日憋闷郁悒,推不前缩不后,也忒脓包形么!阴司断案,因果相循不提。惟有变性易情某甚不服,真教某英雄做了懦夫。”

    阎君笑道:“刚勇则无气滞于胸,亦易流于浅薄,性柔便忧郁多思。汝若不改性情,即使败落亦是悲情枭雄。不如此,难承前世业报。”尔朱荣不再争辩,转问:“如何发落?”

    阎君朗声道:“发你在耶律宗室托生,名‘淳’。早享富贵,宠幸冠于诸王之上。‘废帝谋立’案中杀萧敌里、萧延留,为元诩雪恨。因匡扶元氏,故于花甲之年即位,与天祚帝共天下。汝杀孽太重,来世受尽苦楚,‘河阴之变’死难的胡汉宗亲,随汝托生为宋、辽、金三国臣僚,于乱世中纵横捭阖,辽国由此内忧外患,令汝疑惧成疾。”

    尔朱荣忿然摇头,颇为不满,耐着性子又问:“足下适才说某之后便是元姑娘,何意?”阎君摸须笑道:“元姑娘有帝王之份,托生为萧普贤女,配你为妻,在你殡天之后代摄国政。”

    又将北魏末年文臣、武将、名流,都发在现时投胎转世,良善者安享富贵,奸恶小人罹祸,更有心地险恶、目无家国之流于战火中殒命,或托生畜类,于壮士出征之时血溅数尺,祭起征旗。皆善善恶恶,报应不爽。至此,北魏宗室案一案三宗恩怨判断明白,是非曲直分明,因果循环,分毫不差。

    发落完毕,元诩、胡太后、元钊、郑俨、徐纥、元子攸、元叉、元徽、元鸷稽首退下,惟尔朱荣肃立不动,阎君问道:“还有疑问?”尔朱荣手指阎君,冷笑道:“汝一介草民,擅代阎君之职,妄断阴阳,某一世英雄,也教听命于你?”怒目电暰,寒光森然。

    阎君搁笔于案,摸须坦然笑曰:“足下本是上界天狼星临凡,在下确实有些僭越。然‘道化贤良释化愚’,世事皆一理,某非道非释,惟剖断是非、因果,为世人解惑耳。内心怎生定夺,但凭将军。”

    一听此话暗含讥讽,尔朱荣大怒,一挥手,身后拥来几名部下,便要发作。阎君身侧的哑道童怒眼圆睁,口中“嗬嗬”作响似含着什么,与几名鬼卒跳上前来要动手,显是护主心切。两下发一声喊,乱杂杂厮打作一团。

    这时帷帐掀开,一名侍卫入内,道:“宫闱之中,休得喧哗。”话音朗朗,颇含威严。杂沓之声顿止,所有人掀开帷帐走出,对天锡帝敛衣施礼。原来“阎君”是吴用假扮,其他人等皆宫中侍卫、仆役假扮。

    天锡帝坐起身,教左右搀下床来。向吴用走近。吴用跪地道:“草民斗胆妄言,死罪!”适才“阎君”直言天锡帝名讳,又与“尔朱荣”争执,卫士闻言大惊,手按在刀柄之上,即被天锡帝制止。

    天锡帝微笑道:“精彩的一出戏,好一个善断阴狱的先生。史实明析,剖断鞭辟入里,朕亦觉身临阴司矣。”吴用道:“陛下,小可杜撰因果,托古扮戏,意在讲明,是非恩怨乃人世之常,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何必劳心挂怀?释然放达,方得清平长寿之妙。”天锡帝满怀敬意,点头道:“先生请起。”遂复坐于床榻,呷茶遐思,不再言语。

    吴用偷觑,但见他抬眼远视,若有所思,眉头却舒展着,添了几分释然,须臾微笑道:“朕觉胸口久压大石,至今方松动了些。皆先生之功也。”吴用连称“不敢”。

    天锡帝道:“古时,秦昭王赐剑白起教其自裁,白起不解,说‘我何罪于天而至此哉?’思忖良久才说‘长平之战,赵卒降者数十万人,我诈而尽阬之,是足以死。’遂自杀。概是非不足劳思,生死只须看破。”又道:“‘朝闻道,夕可死矣。’但得妙气盈胸怀,朕死亦无憾了。”言下颇有不讳之意。

    天锡帝的精神毕竟好了许多,连日饮食极少,晚间用膳竟喝了参汤、肉粥各一碗。吴用、李逵亦被待作上宾,精细膳食,香汤沐浴,不在话下。

    盘桓了一日,天锡帝派侍卫送二人出宫。临行,天锡帝笑道:“我观先生饱读诗书,谈吐滴水不漏,决非寻常人。”吴用慌忙道:“小可岂敢欺君。”

    天锡帝淡然一笑,不再提此言语,转道:“先生骨格清奇,若送黄白之物,是辱没了先生。今有易水砚一方相赠。”吴用从内侍手中接过,细细看那砚台,通体呈暗紫色,碧色点缀,浮雕一龙俯首自池中取水,一凤翻飞其侧,精美古朴。又赏赐李逵金银、彩缎、玉石,吴用、李逵谢恩,拜辞。

    未时,二人启程南归,李逵讪笑道:“军师哥哥,见罢辽国皇帝,铁牛能吃酒了吧?”吴用眉毛一挑,笑道:“还是不能。”李逵叫道:“要干的勾当都已了事,又没些儿差池,怎还不能吃酒,军师哥哥,你忍心教铁牛馋这一路?”

    吴用道:“兄弟,你道那辽帝真个不识你我的真面目?他早已看出端倪,只是无心再造杀孽。你我在鬼门关前转了一遭,能全身而退已是万幸。休要生事,就此回罢!”催促快走。李逵叹气同行。

    一路闲谈,李逵问:“军师哥哥,你怎知那个算命的大官是左撇子?”吴用笑道:“我见他背着手时,右手握左手,异于常人。”李逵歪头一呆,心说:“俺怎么没瞧见?”又问:“那又怎知他家中会有和尚?”吴用道:“契丹族崇佛。今国祚将灭,出家避祸偷生之人甚众,李处温两世宰辅,乃京师望族,人丁繁茂,族中出了个把僧尼,有甚么稀奇?”

    李逵听了,笑得喘气不匀,几将嘴边一篷黄须吹走。见路人向此张望,吴用捏他手肘示意低声。李逵道:“不知那辽国皇帝还能迁延几时?”吴用道:“他病体沉重,却也靠这一口怨气撑着。满腹愁绪倏地散去,譬如那寒风中雪人,暖阳一出便即软瘫。怕是时日无多。”叹口气,虽觉彼是敌国皇帝,但眼见其穷途末路,亦心生怜悯。

    燕京街面繁华,李逵玩心极重,磨蹭走路,看看前方人群辏集,傍外的人踮着脚尖往里瞅,像是围看什么物事,人群不时爆出震天价的喝彩声,着实热闹。李逵哈哈大笑,拽步子向前奔去,吴用哪里拦得住?

    李逵挺胸凸肚横着膀子硬挤进去,几人被撞得臂膊生疼,瞪眼就要发作,侧头一看李逵相貌,便不敢则声。此时见人群围着偌大一片空地,数十柄锋利的刀剑错综扎刺于地,中间缝隙、通道极狭窄。

    一个女童身着窄窄箭衣,足蹬弓鞋,手持长鞭在刀林剑丛中跳跃、背滚、劈腿、摸爬,侧身交步,辗转腾挪,边上一个中年汉子凌空抛出一只绣球,那女童看也不看,自剑丛缝隙中舒出一臂,长鞭挥出,“啪”一声脆响抽碎绣球,便有一阵花雨落下,花瓣拂面,隐约含香。周遭暴雷也似喊一声“好!”李逵也喊。绣球接二连三抛出,那女童似燕穿柳林,足不点地在剑丛中翻飞,连衣袂也不沾剑锋,扬手便吐出门户,时而“嫦娥奔月”,时而“飞燕临风”,时而“凤逐彩云”,长鞭似蟒蛇吐信,直探绣球,绝不落空。场中落英缤纷,掌声连连,众人看得眉花眼笑。

    片刻,绣球抛完,女童退下。那中年汉子走到场中,对人群唱个无礼喏,微笑道:“适才是小徒的透剑鞭技。小可不才,也愿献丑。”随即擎出一根数丈长短的竹竿,舞得“呼呼”生风,突将长竿顺势一掉,“唰”地立在臂膊上,右臂平端,那长竿便似扎在臂上的旗杆,稳稳不动。长竿上铁环叮叮,彩绸飘动。

    先前那女童箭步跟上,一个筋斗翻上长竿,便如在竿上长大也似,与其亲密无间,身不离竿,手脚并用,绰约斜进,不时地打摆子、竖蜻蜓,又蛇行缘竿盘旋而直上,从容而又惊险。须臾至顶,女童掣出双剑,吐个门户,舞将起来。剑在手中似一对飘逸灵动的龙凤,围着主人飞腾,疾如波涛汹涌,娇若小雨纤纤,刚柔并济,动静相宜。女童双腿不断变换姿势攀住竹竿,配合双剑舞动。一套剑术舞毕,双剑斜指,摆个“垂虹西望”的收势,忽地双脚离竿,头朝下落下。众人惊呼,但见女童一翻身,双腿又攀住长竿。此乃“载竿”的压轴动作,极考验真功夫。

    孰料落势猛烈,又有些疲累,那女童竟掉落了一柄剑。人群唏嘘一声。众人看那女童也就十岁上下,有此奇技已属难得,并不计较些微闪失。故女童双足着地后,人群又喝彩。

    女童涨红了脸,望着师傅,师傅宽容地笑笑,并未言语。随即放下长竿,唱个喏,将出一个袋子,向人们收些场钱。大家纷纷解囊,也有的扭头走了。吴用也早已挤进,见李逵看得目瞪口呆,不忍打扰他,只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汉子袋中。

    忽听一个阴阳怪气之音传来:“小蹄子,这翻身落总练不好,没的糟蹋了老娘养你的细粮!”正待循声去望,只见一个妇人闪进。此人暴睛圆眼,面部麻星点点,肤如桑皮,前牙外突,相貌丑陋。偏又画眉描颊,妆若狗舐。穿一件织金官红伫丝袄,足映高底花鞋,但此锦衣华服穿在丑妇身上,极像寿衣。丑妇边骂边打,手中竹篦雨点般落在女童臀背,那女童瑟瑟缩缩,眼泪簌簌而落,哭叫却很小声,显是平日受惯了气的。她师傅垂手站在一旁,不敢则声。

    吴用忙看李逵,见他已瞪起牛眼,赶紧拉他后退几步,道:“兄弟,且问一问。”

    一问邻人得知,原来丑妇叫兰婆,她的老公尹施水是杂技行中的团头,燕京左近艺人都归他管,有些资财。兰婆生性泼贱,又仗着老公,二人平日尽做些放刁把滥的勾当。管束贫苦杂耍艺人,既刁且吝,少不得排陷良善。人背地里叫她“扁毛嫫母”,盖其人性情与扁毛畜生相同,有嫫母之貌而无嫫母之德。

    此时又见街巷间走来些行人,多为利索的短打扮,都是尹团头管着的贫苦艺人。每隔七日为管着的艺人施饭,是尹团头的惯例,他乘间也收些常例钱。

    众人都进左近一处大宅用饭去了,那大宅正是兰婆的住处。那女童和师傅也跟了进去。须臾,却见那女童泪汪汪地捧个粥碗走了出来,怯生生地蹲在墙角下一口口地喝。师傅跟了出来,蹲在徒弟身侧,把自己碗里的馒首、烩菜往她碗里拨。

    这般景象,定是那女童受罚。李逵怒火更炽,捋袖子就要上前。吴用拼力扯住,叫道:“兄弟,你忒实心,不干你事,你何自强出头?惹了事,官府来捕,怎生得脱?即便逃脱,我今后也不带挈你出来了!”后面这句话才厉害,李逵生怕不带他耍子,强忍怒气,与吴用走开了。

    耽搁了些时,时已至黄昏。二人只得寻个客店住下,待明早出城。

    却说李逵一不准吃酒,二不准言语,三不准打架,仅有的几个喜好全被禁了,深感气闷。当晚胡乱吃些饭,到隔壁床上躺下,也不掌灯,气忿忿直挺挺地睡了。吴用也不与他计较,悠然自得在灯下读书。

    李逵哪里睡得着?翻身都弹起来重重落下,砸得床板咯吱乱响。乱响了百十回,其时已夜深人静。李逵坐起身来,暗忖自己心中有气能忍几个时辰已是奇事,怎能带入梦中?起身斡开门缝偷觑,见吴用窗上无光亮,定是睡了。心中一喜,蹑手蹑脚出门,翻墙出院,见外面天地清凉,月光如水,忽肚腹一努,重重地放了个屁,顿觉浑身舒畅。

    李逵本待径奔那恶婆娘兰婆的住处,忽见街头一处酒肆亮着灯光,顿觉馋虫大动,遂步子一转奔近前来,见一个小厮在外上着门板,一个妇人在屋里扫地,十多把杌子四脚朝天放在桌上,显是要打烊。

    李逵喝道:“且慢,老爷吃酒!”那妇人头也不抬,不耐烦地道:“打烊打烊,明日再来。”那小厮怀抱一撂门板近前,要李逵腾开。李逵叉指劈面一推,小厮连人带板“哗啦”四仰八叉倒地,爬挣起来,一见李逵神情,不敢发作。

    李逵大踏步跨进门,那妇人胸脯气得鼓鼓,瞪眼看他。李逵大喇喇坐下,一拍桌子:“将酒来,老爷尝尝。若慢些儿,烧了你鸟店!”妇人忍气吞声,教小厮伺候。片刻,酒菜俱全:酱牛肉、羊排、煎鱼,灌浆馒首一盘、小葱豆腐一碟、酒两角。小厮摆放停当,远远地站着看。

    李逵腮帮子一甩,风卷残云,心说这店里鸟人可恶,酒食却恁地肥美。一直吃了六角酒,把银子拍在桌上,大摇大摆去也。须臾来至兰婆门首。看看高宅大院,思忖从哪儿进去。

    却说兰婆、尹施水夫妇,除爱财重利之外,还有一个喜好:扶乩。二人特地在家宅内壁凿个壁龛,摆放沙盘,凡事在此乩卜。当晚召集朋党,烧香点烛,请神下凡。虔诚地敬了黄表,乩仙光降。

    尹施水整整衣冠,抱拳虔诚问道:“小可夫妇成婚十年,未有子息。未知何时能有子嗣继承家业?烦请上仙明示。”乩仙“唰唰”大书,近看乃一“马”字。兰婆喜道:“马上有子,哈哈!”咧嘴大笑。尹施水连忙往后仰着身子,躲避兰婆口中喷出的臭气,道:“或是马年、马月?今年虎年,马年迟了些儿。要是午马月,便是明年五月,贤妻,今年八月就能怀上!”也喜不自胜。

    边上记录生却皱眉摇头,连说:“不像,不像!”兰婆问:“怎地不像?”记录生道:“你看,这‘马’字写得歪斜,笔力颓软,呈疲累之态。一匹‘累马’不就是‘骡’字?骡是无种的啊!”

    兰婆听罢,“呸” 地啐了一口,怒道:“你这穷酸,开口便是糟词,老娘开罪了你不成?”又教再卜。

    尹施水唱个喏道:“小可积德行善,苦心积营,方才薄有家私。只是‘团头’之名不甚称心,纵然衣食无忧,也是个贫贱艺人的头儿。愿家中出仕宦之人,改换门庭。未知几时可达成心愿?”

    乩仙不假思索,提笔龙飞凤舞,乃八个大字:“双人舁木,草木出土。”尹施水大呼小叫:“看,这番写得有劲道,上仙定是古之名将!”兰婆咧嘴笑道:“明年要生一对,双双读书做官!”尹施水道:“‘草木出土’,俺草民的出头之日到了!”记录生又说不像。兰婆面带愠色问:“怎地又不像了?”

    记录生道:“‘木’字两边各一‘人’,是‘来’字;‘草木出土’,乃是生发之意,《说文》有解:‘生,进也。象草木生出土上。’这是个‘生’字。此字谜寓意‘来生’,意即改换门庭此生无望矣。”

    兰婆大骂:“遭瘟的鸟嘴!悔不改教你这酸臭杀才来记录,打小儿读书考不来功名,尽寻老娘的晦气!”持竹篦便要打。记录生举臂招架,陪笑道:“兰干娘息怒。多是小生解得有误,或是乩仙请得不对。再敬些表罢,重复来过!”

    黄表不多矣,兰婆骂骂咧咧转身去取,尹施水接着烧化余下的几张。忽听“哗沓”一声大响,壁龛里“卟嗵”落下一人,扬起一片灰尘。尹施水唬了一跳,叫道:“爷爷呀,我道黄表泛潮不灵了,却真个把上仙请来也!”兰婆几步跑过来看,惊道:“上仙怎生得恁般凶恶!”

    那“上仙”果真狰狞,黑凛凛一条壮健身躯,一字赤黄眉,粗眉下一双牛眼,面如锅底,满脸横肉。只见他“呸、呸”吐了两口唾沫,揉揉眼,吼道:“甚么鸟人,拿纸灰迷你爹!”

    此人正是李逵,宅院深深,他不知兰婆夫妇在哪间屋住,攀上屋顶去寻。忽见有个天窗,下有兰婆的叫骂声,大喜,不管三七二十一跳将下去,正落在扶乩的壁龛里。

    尹施水战战兢兢地道:“上仙息怒。”李逵接道:“谁是上仙,上仙是俺孙子!”扑翻尹施水,掣出板斧照头就剁。兰婆见状要跑,被李逵把来,揪住头发往板壁上磕,一忽儿眉棂、口鼻、耳朵全是血,脖子都闪断了。这当儿那扶乩的记录生、唱生早跑了。还没施展手脚就了结了两人,李逵甚觉无趣。呆了一阵,将板斧别在腰际,绰起烛台便要放火。

    忽见窗户翻进一人,定睛一瞧是戴宗,李逵喜道:“哥哥寻俺来了?”戴宗夺过烛台,点头道:“军师料你会出来惹事,着我等跟你来。莫放火,休教官府知觉。”

    二人同出,果见月光下,邹渊、邹润、段景住候在门外,记录生、唱生被绑缚结实,躺在地下吓得瑟瑟发抖。李逵手摸大斧问:“怎不杀了?”戴宗瞪他一眼,道:“军师不教滥杀无辜,阻拦他报官便是。明日必定事发,我等一早出城。”众人各回客店歇息。吴用少不得数落李逵,但因杀的是害民贼,也未十分见责。

    次日一早,想是兰婆一案尚未被发觉,城门口盘查不严,吴用、李逵、戴宗、邹渊、邹润、段景住顺利出城,快马加鞭南归。

    阅读库 www.yuedsk.comyuedsk www.yuedsk.com

如果您中途有事离开,请按CTRL+D键保存当前页面至收藏夹,以便以后接着观看!

上一页 | 水浒燕歌行 | 下一页 | 加入书签 | 推荐本书 | 返回书页

如果您喜欢,请点击这里把《水浒燕歌行》加入书架,方便以后阅读水浒燕歌行最新章节更新连载
如果你对《水浒燕歌行》有什么建议或者评论,请 点击这里 发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