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风霜岁月终饮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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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战争的代价是惨痛的。

    庭韵很幸运,他没有被那晚的炮弹打中,紧跟着他们的步伐,老蒋被赶了出去,我想,战争停止了,陈胜那帮人就该倒霉了,这血仇和血债是抹不掉的,可让我没想到的是,随着老蒋的逃跑,镇上再也得不到半点陈白虎的消息了!

    庭韵当了镇长,一心扑在那些土匪身上,除了陈白虎,当年当过土匪的都被抓了起来,只要是杀过人的,都吃了枪子!枪毙那天我也在场,那些土匪被解放军按住肩膀,被一帮人围着,几个解放军抬起枪,那么一枪,这些做过孽的全都被打得血肉模糊!

    我家的地也被分了,我和秀珍得到了一块地,我让秀珍种了一些榆树上去,我的脚瘸了,秀珍的肚子也一天天大起来,我们谁都没力气下去种地了

    我们只靠撒网捕鱼,日子虽然苦了一点,但至少很太平,没过多久,秀珍肚子里的孩子降世了,是个女儿,我看着我的女儿,却想到了子詹,当年子詹出生的时候,可有好多人陪着他呢,可现在不同了,死的死,走的走,就只有我和秀珍陪着她了,所以我给她取名孤燕。

    自从孤燕出生以后,秀珍整个人都有了生气,她常常带着孤燕会我们的老宅子,告诉她我们曾经在那的生活,小丫头还小,哪里懂得这么多,等孤燕会走路了,我心里有了一个想法,我要去找敏慧和子詹,还有我娘,我想让这个家变得完整!

    秀珍完全听我的,所以我们三口来到了东海边上,但想要出海就不行了,我曾为了这件事找过庭韵,他只能对我摇了摇头,表示有心无力,要去台湾,就跟去老美那吃饺子一样难!

    我每天在海边坐着,看着白色的海浪一波波推上来,又落下去,太阳从海上飘起,又在西边落下,我有力气了,就站起来对着东边大喊,喊敏慧,喊子詹,喊我娘,但除了腥咸的海风往回吹,我什么也听不见。我在夜里常常以泪洗面,我心想,我的声音能飘到台湾吗,敏慧他们听得见吗?

    大陆的风,能飘过海峡吗?

    我想,会飘过去的,台湾也肯定会被风吹回来的,那我就等,等到那一天,等到子詹他们回来的那一天!

    我们在海边住了一年,秀珍和孤燕都跟着我,三个人要吃要穿,我在当地找了一份活干,可后来不行了,我们要被赶回家了,我没有介绍信,没有这东西就不准在外地呆着,我让庭韵帮我弄一份,但他的上头知道我这件事,立刻批评庭韵胡闹,这件事也没有了指望。

    我们被赶回来了,回来守着家里的几分田,有一天,村里来了一个队长,他把我们喊道一块儿,宣布从今以后大家就要组建大食堂和公社了!大食堂就是把大伙的米弄到一块儿,把大伙的菜弄到一块儿,把大伙的锅捣烂,我和秀珍本来就穷,进食堂的时候没有什么贡献,倒是整天大鱼大肉的给我吃。

    孤燕是最开心的,她从小跟着我们吃野菜,啃糠糟,现在进了大食堂,才两个月,这丫头就长胖了很多,她也算是享福了,但好日子不长,大食堂里的粮食越来越少,一年没到,大食堂里已经吃空了,队长看势头不对,连忙说,“散了散了,米都没了,还什么食堂,回家各过各的!”

    我带着秀珍和敏慧回去了,大伙都没有粮食,我们还能捕鱼为生,而村里那些人就只能眼巴巴地瞪着稻子成熟,后来有人看见我和秀珍抓鱼填肚子,大家都来抓鱼了,用网捞,用竿钓,用钢叉,甚至用炸药,没过多久,我和敏慧也抓不到鱼了,巴掌大的都被捞走了,就连篮子捞的都找不到,我和敏慧只能收起渔网,去土地里找吃的。

    时值夏初,连稻穗都还没有长出来,扁豆蚕豆的都被摘光了,人们四处游荡,后来他们又看准了树叶,过了一个月,村里的树叶也被吃光了,连我家的那些榆树也遭了难,一天,秀珍弄了一篮筐树皮回来,孤燕看见她娘,就跑过去抱住秀珍的腿,说,“娘,我肚子饿。”

    秀珍摸着孤燕的头,说,“燕儿等一会儿,娘这就给你弄吃的。”

    我从床上爬起来,捂着肚子看着秀珍弄回来的树皮,对她问,“这东西能吃?我还是出去撒网吧,万一还有鱼呢。”

    秀珍把篮筐放在地上,她突然没了力气,坐在地上说,“子霖,别去了,你这样子摔到河里都没力气浮上来,这皮能吃。”

    我坐回到床板上,人确实没力气,孤燕也喊饿,我就带着她出去趴在河边喝了两口水,等回来的时候,秀珍已经把木皮放在锅子里炒了,别管这东西有没有毒,只要放在锅子里就是香的,香味传出去,整个村子里的人都过来了,他们围在我家门口,看到我就问,“子霖,你家在烧什么,给我吃一口。”

    “炒树皮,要吃自己回家弄去。”我在屋子里打起精神回了一句。

    那帮人伸长脖子往里看,看见秀珍真的在倒腾树皮,一下子兴致阑珊。

    榆树皮炒干了,秀珍拿着一根木槌在锅子里捣,木皮上不停地落下一块块黑东西,等那些都掉进锅底了,秀珍把树皮拣出来,往里面放上水,她想去灶头后面添火,却身子一晃坐在了地上,我拄着拐杖走过去,把秀珍扶起来,对她说,“歇歇,我去添柴火。”

    秀珍坐到木板上,看着我坐在灶口添柴,过了一会儿,她对我喊,“别添了,够了。”

    秀珍过去掀开锅盖,一股香气扑面而来,燕儿早就围在灶头边上了,秀珍给我们盛了一晚,说,“凉了再吃。”

    孤燕拿着小嘴抿了一口,嘴里有了东西她就笑了,她抬起头,对着秀珍说,“娘,我一点点吃,就不怕烫了。”

    这时候,还有几个人守在我家外面,他们也没地方去,更何况走到我家门口就已经很累了,要想再走回去,不在地上躺半天是不行的。秀珍看他们可怜,给他们也盛了几碗,我拉住秀珍的手,想把这些给燕儿留着,可我走到外面,看见那几个人脸色发青的靠在我家门槛上,还笑着对我说,“子霖,树皮好吃吗,可别屙不出来。”

    我看他们瘦的连骨头都凸出来了,还是回头让秀珍给他们盛几碗出来,别人也是人,眼睁睁看着他们饿死,是在帮孤燕造孽!那些人看到这树皮熬成了汤,眼睛都亮了,秀珍在旁边一个劲地说,“别吃太急,这东西吃快了屙不出来!”

    可一个小孩不听秀珍的,咕咚一声全吃进去了,没过多久他就捂着肚子在地上打滚,疼的死去活来,秀珍看见他这样子,就知道出麻烦了,这东西是秀珍做的,要是这孩子死了,秀珍也有一半的错。我们想让他吐出来,但怎么弄都不行,过了半个时辰,那孩子已经眼珠翻白了,我让他趴在我的腿上,往他后背一拍,这孩子两腿一蹬,没气了。

    这年头不打仗,死个人算是大事了,可闹饥荒的年头,死个人不算啥,秀珍看见自己害死了一个孩子,当时就吓哭了,孤燕还站在我的边上,蹲下身子看着那男孩,对我问,“爹,他怎么啦?”

    “死了。”我把他放在地上,叹了一口气。

    孤燕好奇地看着他,过去摇了摇他的肩膀,对我说,“爹,他睡着啦。”

    我沉默半响,才对她说,“他醒不来了。”

    孤燕不知道死人是怎么一回事,但我们都清楚,这个消息很快就传出去了,那孩子的爹娘也来了,他们饿得比这孩子也厉害,脸上除了一张皮就是下面的骨头,脸颊还泛着青光。他娘坐在孩子身边,起先哭咽两声,后来就哭不动了,我认得他爹,是我的老同窗——袁常山,如今快只剩下一副骨架了。

    常山啥都没说,只问我,“子霖,他是吃树皮死的吗?”

    我看了一眼在边上擦眼泪的秀珍,点头说道,“都怪我们。”

    “不怪你,只要不是饿死的,就比什么都好,我知道这孩子,再不给他吃的,他也该死了。”常山坐在地上,一只手摸着他儿子的脸,哭着说,“死了好啊,死了就不挨饿了,给这孩子用棉被包起来,他到了地下就不挨冻也不挨饿了。”

    我的鼻子涌上一股酸劲,坐在他身边,我怕他想不开,对他说,“常山,人活一次不容易,你得活着。”

    常山看着我,仿佛看透了沧桑,说,“这世道谁能答应自己一定活着,可我答应你,子霖,只要不是饿死,我绝不会轻生的。”

    常山抱着他的孩子走了,我以为常山跟我发过誓,肯定能熬过饥荒年头的,可没过多久,常山就死了,吊死在一棵榆树上,他的妻子比他先走一步,活活饿死的。

    是我给常山收的尸,我见到他的尸体时,他只剩皮包骨头了,他就轻轻地挂在树上,风一吹,他就跟我爹当年挂在门梁下一样,摇来摇去,活像一张纸。他的身子很轻,但我把他扛下来,肩头一沉,差点摔在地上,我知道,我也没力气了,但不全是因为我,有时候,皮囊之轻可随风,但灾痛之重可逾山。

    我肩上的不是常山,是那些可怜的人呐!我用一张草席把常山包了起来,在他们的祖坟边上挖了一个坑,给他埋了起来。

    好不容易熬到了秋天,稻子熟了,其实没熟的时候,已经有人熬不住去嚼稻穗了,嚼得满嘴是血!人终于可以活下去了,可我和秀珍高兴不起来,我家没有稻田,地上都让我种了榆树了,没东西吃的时候,我们靠榆树皮熬了过来,可现在稻子熟了,我们还是只剩下榆树皮!

    我真以为我们要饿死了,但村里人给我们拿来了一麻袋大米,我家的榆树皮虽然不能当粮食,但在饥荒年头可以救人,村里的许多人都是靠我的那些树皮活下来的,如今都熬了过去,他们都来报恩了,虽然只有一袋大米,但这年头,谁知道明天能不能吃饱肚子,一袋大米,够了!

    后来庭韵也来了,他给我们村带来了一千公斤大米呢,说是全国粮食收产,国家紧急调配的,我们这是鱼米之乡,却也分配到了不少。庭韵知道我的榆树救了不少人,为了表彰我和秀珍,还特地奖励给我们一袋大米,全村人都拍手叫好!

    在村里人眼里,我其实早就跟我爹没有关系了,我爹是地主,可我脱离了他,后来国家解放土地,我也积极地拿出了我家的地契,饥荒年头又救了人,我是个好人,是个实诚人,我还给常山收尸,积了阴德!

    可红卫兵来了,我这好名声就不保了,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来到了我们村,吹响哨子找我们的队长。其实队长早就在村头点头哈腰地恭候着了,只是为了气派,装作故意没看见他,队长听到哨子声,连忙举手,喊道,“革命小将,我在这,我在这呢!”

    为首的是一个女同志,她往四周看了看,对他问,“你就是这的小队长?”

    “是是是,我就是。”我们的队长一脸讨好,他早就得到消息了,这帮人会打人呢,还打得很凶,所以他一个劲的讨好,只求只帮人能够早些离开。

    可他们非但不走,还就此留下了,不仅如此,还别把我们全部召集到了广场上,那女同志站在最前面,看着我们,突然大声喝问道,“你们这的走姿派和阶级敌人呢?”

    我们的队长一脸为难的走上去,说,“革命小将同志,我们这没有这些人呐,都是些老实巴交的泥腿子,镇上有,你们去镇上抓吧。”

    “你们这的地主呢,富农呢,都去哪了,他们死了,他们的儿子孙子呢,你是不是故意窝藏他们,被他们腐败了!”那女同志气势汹汹地对我们的队长吼道,吓得我们队长差点摔在地上。

    队长一个劲的摆手,说,“没有腐败!没有腐败!我们这以前有个土匪,把地主家都强光杀光了,所以才没有了。”

    “那土匪呢,这些人目无王法,更加要批评教育!”那女同志往人群里面瞅,其实根本不相信我们队长的话。

    “土匪逃跑了,没逃跑的都让孔镇长抓起来枪毙了!”队长连忙说道,生怕那女同志要把这的天捅出一个窟窿。

    “那是什么镇长,那是左派,别在这乱叫,否则连你一块抓起来!”那女同志看到一个人都没抓到,很是不服气,对着我们的队长威胁了一句。

    庭韵这人有多好,我们大伙都看在眼里,所以没等队长唯唯诺诺的屈服的时候,我跳起来,对她吼道,“庭韵当年去打日本鬼子,你连党员都不是,他是左派,你是什么东西?”

    那女同志被我折磨一吼,先是愣住了,随后立即气得歪了鼻子,她在前面大吼,“把那个左派同伙抓起来!”

    被抓的不只是我,还有队长,他成了包庇犯,都是我连累的他,所以我们被关进一间小黑屋的时候,他从没跟我说过话,我和他道歉,他也不搭理我。我知道是我亏欠了队长,他知道我是地主儿子,划成分少不了一个地主帽子,他替我隐瞒了,却没想到我自己跳了出来,虽然是为了庭韵,但相信那帮红卫兵也很快把我的底细查出来了!

    秀珍见我被抓了,虽然埋怨我鲁莽,但我是替庭韵喊冤,她也不好说我,只是辛苦她要给我送吃的送喝的,还要准备被褥衣服,来到小黑屋前面的时候,秀珍往里面看了一眼队长,对他说,“队长,是子霖对不起你,我替他和你道歉,你别生气了好吗?”

    秀珍的人缘不错,但在这件事面前,队长是真的委屈了,眼见秀珍在屋子前面不走,队长就是再铁石心肠,也只能叹了一口气,摇头说道,“走吧,这是命,我不怪他就是。”

    队长能说这番话已经使得我很满足了,但当他知道,我是真的把他拉向深渊,他唯一的理性也被冲垮了,是那个年代,逼疯了我们一代人!

    关小黑屋不算什么,就跟进监狱一样,只是在里面蹲几天,但事实比这还要残酷,我和队长被套上了铁链,往镇上走去,他们把我打扮得像是一个地主,而队长还是队长,只是村里人都围在路上,然后是镇上的人,认识的不认识的,都站在路边,没有人不敢来,他们向我们唾骂,吐痰,拳打脚踢,我知道,这是跟敌人划清界限的最好机会,他们这是为了自保!

    队长的脸色越来越苍白,这本是一场可以避免的灾难,但他被我卷了进来!我们来到了镇上,这里到处是标语,大字报,白纸在天上飞,写满了毛语录,但这些纸,像是再给我们送行,随风吹到天上,又打着圈落在我们的头上,我眯着眼睛望着上面的字,我知道,世道已经颠倒了!

    我们和庭韵碰面了,庭韵已经不像一个人了,他浑身是伤,脸上全是伤痕,蓬头垢面,若不是我看得仔细,我根本认不出他,不仅是庭韵,还有别的人,当年的老鸨也在这,她已经老了,满头白发,还有几个唱戏的,当然,最让我惊讶的是,孔昌源也在这,他戴着一副眼镜,脸色苍白,视线却犹如刀剑,他看到了我,也看到了我的腿。

    我不知道孔昌源为何会来这里,我在他身边小声问,“孔医生,你不该去台湾了吗?”

    “我的故乡在这,我回来了。”孔医生的每一个字都像是打磨过的石头,坚实而显露风骨。

    “你不该回来的。”孔医生让我敬佩,但我越对他敬佩,越不希望他回来,这是他的坟墓!

    “子霖,我当初加入了国民军,是为了抗日,所以我拿起过枪杆子,杀过人,但我也救过人,手上的血债不佘不赚,但血债怎么还,我救人的阴德只是利息,我早该死在战场上了,现在我也回来领死了,我只求能把我埋在我娘的身旁。”他攥紧了拳头,对我说,“子霖,我是国民军,一定会死的,但你要好好活着,当年我救下你的一条腿,那算是我的一部分,你要替我活下去。”

    “谁让你们说话的!”后面有人忽然拿着枪杆子锤了一下孔医生的后脑,他当时就摔在了地上,血流了一地,我吓得不知所措,那红卫兵蹲下去,把手放在昌源的鼻口,半饷,才对着边上的人说,“只出不进,死定了,算他走运!”

    老鸨被吓坏了,她人老,但不傻,她突然对着那些红卫兵跪下,说,“求求你们放过我一命,我没杀过人,也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情,求求你们放过我!”

    “当老鸨还有脸说着话,廉耻呢!给我站起来!”那呵斥声震耳欲聋,我还沉浸在孔医生的死亡中,忽然,我看向了庭韵,这是他哥哥啊。

    庭韵看了昌源一眼,又把头低下了,活像是行尸走肉,这不是庭韵,当年的庭韵是一腔热血的,是忠于国家的,现在的他已经死了,只是还会喘气,他是一堆肉,一堆被绞烂而带着余温的肉!我知道,庭韵的心已经死了,他的人也活不长久!

    我们走遍了整个镇子,砸了戏院,砸了那些地主家的老宅子,砸了没有大标语的房子,砸了花盆......我们被戴上高帽,站在政府前面的广场上,所有人都看着我们,我们的眼神变得胆怯而慌乱,深怕还有惩罚会降临到我们的身上!

    这时候,那个女同志拿着高音话筒,对我们大骂特骂,末了,她说,“敌人必须被打败,但是我愿意给你们一个机会,你们有什么要检举的,可以戴罪立功!”

    我看着队长,他对我知根知底,知道我曾经是个败类,吸大烟,逛青楼,他要是检举我,完全能让那些人给我一颗枪子!队长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我们四目相对,他身上的伤痕和唾沫都是拜我所赐,但他是个摸着良心的人,他又把头低下去,选择放过了我!

    整个广场上鸦雀无声,批斗大会就此扫兴收场!但回到了村里,折腾还在延续,那帮人摁住我的肩膀,带着我去了我爹的坟地,那女同志看着我爹的墓碑,说,“给我抹平这块地!”

    我想要扑过去,给那女人脸上吐一口唾沫,那帮红卫兵突然加大了力道,对我喝道,“别动!”

    我要破口大骂,但秀珍突然从人群里出来,她哭着对我说,“子霖,你不能冲动啊,你得忍住啊!”

    我睚呲欲裂,但看到秀珍和燕儿,我跪在了地上,我不能死,我死了,秀珍和燕儿也活不下去!我看着我爹的坟墓,当年他被活生生的烧死,我拦不住,没想到十多年后,他的坟也要被铲平了,我却也拦不住,我是他孽子,能生下我这个废物,是他上辈子造的孽!

    我爹的墓碑被拔了,土包也被抹平了,还有我爷爷的,只要是我家的祖坟,无一幸免!我家是地主,这些都是应有的报应,我想他们铲平了黄家的祖坟,也该累了,但任谁都没想到,他们带着我们去了队长他爹的坟墓,我心里咯噔一声,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队长疯了,大家还没到他爹的坟墓,他已经挣脱了那帮人的手,扑在了他爹的坟墓上,他哭着说,“别动我爹,我爹是贫农,是贫农啊,你们打死我好了,但就是别动我爹的坟!”

    “你包庇罪犯,就是与我们为敌,你是在给你们家族抹黑,你知道吗,我们动你爹的坟墓,是要让老人家知道,他生出了怎样一个不孝子!”那女同志带着一身浩然正气,指着队长的鼻子!

    队长瞪大了血红的眼睛,他看着我,里面充斥了疯狂,突然,他站起来,指着我喊,“我要检举,我要检举,我要检举这个地主儿子,他是个王八蛋,他吸大烟,狂青楼,还娶了一个青楼女子,抗日的时候,他带着他儿子躲在船上当怕死鬼,国民军撤退的时候,他老婆、他娘、他儿子都逃到台湾去了,他是国民军留下的间谍,我检举他,你们别碰我爹的坟墓,求求你们了!”

    队长说着说着就哭了,趴在地上像是一条被打断的獒,我呆滞地看着队长,突然惨笑一声,我原来是这样一个畜牲!那些红卫兵都充满敌意地看着我,我听到了扳机的响声,突然,秀珍在我的背后大喊了一声。

    我的心一跳等我往后看的时候,秀珍已经摔在了地上,肩膀上都是血,队长蹲在地上一个哆嗦,他醒了,他看着脸色苍白的秀珍,他清醒了!他颤颤巍巍地站起来,看着我,看着秀珍,对我说,“子霖,对不住了。”

    那女同志不满地一皱眉头,对着边上几个红卫兵说,“抬下去给她做手术。”

    秀珍替我挡了一枪,但我知道,她拦不住我死的,那帮人又把扳机扣响,但这时候,外面突然传来沸沸扬扬的声音,有人大喊,“抓到啦,抓到陈白虎啦!”

    我的脑皮忽然一紧,陈胜被抓住了!我抬起头,向着外面看去,只见几个村里人抓着一个人往我们这走来,那人蓬头垢面,全身都是泥浆,活像是一条刚被抓到的泥鳅!我知道,陈胜一定是藏在了泥塘了,结果被人发现了!

    陈胜被押了过来,一个人拿着水桶往他身上泼水,一股烂泥的臭味被冲开来,我看着他,是陈胜!就是他!他造的孽不比我少!我笑了,发疯似得笑了,陈胜看着我,眼睛阴毒,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那么的凶残暴戾,我对他说,“陈将军,你输了,今天你必须死!”

    陈胜瞅着我,阴测测地说道,“彼此彼此,谁死还不一定,”他说完,忽然看着那女同志,大声说道,“我就是他们嘴里的土匪头子,抢了两个地主,一个被我枪毙了,一个被我烧死了,我这是在警醒世人,旧势力必然灭亡!我无罪!”

    “我要检举,这个人当年给买大烟的做保镖,后来又给日本鬼子当了走狗!”我看着那些红卫兵,歇斯底里的吼道,“他是汉奸,他是汉奸!”

    我的声音回荡在天上,随着风渐渐飘远了,陈胜脸色苍白,大吼道,“你放屁!”

    “你当汉奸的时候,有没有失踪一个手下,他是让我杀的,我把他埋在了芦苇地里,用麻袋装着呢,他还拿着日本人的枪,我要不要去挖出来让你看看。”我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尖刀,刺在陈胜的心脏上,我惨笑着,对陈胜说,“没想到吧,我们两个斗了一辈子,结果都要死在这,我年轻时就败光了我爹的家财,被赶了出去,你以为终于能踩在我头上,结果世道来变去,你走错了路,谁都没赢,谁都没赢!”

    一声枪响,陈胜倒地了,又是一声枪响,我想我也该去见我我爹了,但我没想到的是,那一枪还是打在陈胜身上的,而我算是逃过了一劫!他们把我押了回去,我杀了汉奸,又早早脱离了我爹这个地主,罪不该死!可以说,是陈胜救了我一命,临走前,我走到他边上,他杀了我爹,我怎样都该踢他一脚的,可抬起脚,我看着狼狈不堪的陈胜,我才发现,我已经没力气了。

    我是逃过一劫,但不代表苦日子就算到头了,他们把我关在一个黑屋子里面,不给吃不给喝,非要我说出我爹的钱财在哪,我和他们说,早没了,当年我吸大烟,败光了我爹的家财,后来又打仗了,我娘她们也走了,家里一块银元都没有。他们不信,就把我关在黑屋子里面。

    人不吃东西可以,但不能没有水喝,他们不给我水喝,我几度昏迷过去,饥肠辘辘,后来,我开始出现幻觉,我看见了敏慧和子詹,他们母子站在台湾的边上,我在海里,正向着她们游去,但他们越来越远,而我游得越来越快,突然,我哐当一声把头撞在了墙上,蓦然摔倒在地上!

    我躺在地上,耳朵嗡嗡作响,但一声惊雷惊醒了我,外面下雨了,哗啦啦的雨声像是丧乐,突然间,一滴水滴在我的嘴唇上,就像一块冰落在了火里,我一个机灵,长大了嘴巴,但半天没有水滴下来,后来手一摸,才发现边上有一个水滩,人要被渴死,就什么都不管了,我趴在地上就猛喝了一口,嘴里都是泥沙,但还是咕噜吞了下去。

    没有那场雨,我就彻底熬不过去了,十几天后,那些红卫兵打开我的门,屎尿的臭气逼得他们捂上了鼻子,他们对我说,“你到底招还是不招?”

    他们背后的光刺得我眯着眼,我躺在地上,忽然昏了过去!那时候的我就像是个死人,他们就算往我身上泼水我都醒不来,鼻息也是时有时无,他们都以为我要死了,就让村里来几个人把我抬回去了!

    我回到家,就知道我是捡回了一条命!

    我病怏怏的样子差点把秀珍吓坏了。秀珍中了枪,只能躺在我的身边,不停地哭,这个家快要完了,我倒下了,秀珍也倒下了,她的手臂缠满了绷带,很长一段时间都不能下床干活,谁来操持这个家?

    按理说咱们进了死胡同,但人总不能给尿憋死,燕儿早该撑起这个家了,她虽然是姑娘,但如今快有十岁了,从前她只跟她娘学织毛衣挖野菜,但我和她娘倒下了,她就得下地了,那时候讲工分,她是娃娃,还是个姑娘,我又被扣上地主帽子,燕儿下地也拿不了几个工分。

    日子算是回到了几年前,家里一点吃的也没有,鱼也不能捕了,燕儿每天回来都蓬头垢面,我知道她忙坏了,她还指望多干些活能多得一些工分,但这些都是枉然的,秀珍看见燕儿这样吃苦,眼泪就跟珠子一样从脸上滑下来,我对燕儿怒道,“那又不是你的地,干多了又不给你钱,这么较真干什么!”

    燕儿看着她哭哭啼啼的娘,嗯了一声,燕儿不笨,后来回来人都干净了许多,但她干的活更多了,衣服是她洗的,柴也是她捡的,饭也是她做的,对了,那时候家里还养了一头猪,每年都要上缴,猪草也得让燕儿去割!秀珍心疼女儿,几番要下床给燕儿搭把手,但都被我拉住了,我对她怒道 ,“骨头伤了就别动,老了有你受的!”

    秀珍在床上不停地哭,埋怨自个没用,我不敢说话了,这枪打在她胳膊上,是命!如果不是命,那也是我害的!

    秀珍哭得我心烦,我扶着墙下了床,在床边上洗衣服的燕儿看见了,连忙过来扶我,我躲开她的手,对她说,“我的拐杖呢,拿给我。”

    燕儿踌躇地看着我,说道,“爹,你躺着。”

    “我还没死呐,躺在那木板上干啥,拐杖!”我喝了一声,燕儿帮我把拐杖拿来了。

    我接过拐杖的时候,看了一眼燕儿满是茧子的手,鼻子一酸,对她说,“明天我下地挣工分,你在家照顾你娘,你也休息休息。”

    “爹,我不累。”燕儿看着我,低下头两只小手缠到一块。

    我拄着拐杖往外走,说,“别胡闹,我出去和他们打声招呼。”

    虽然我成分不好,但村里人也知道我要吃饭,他们看我能从床上下来,还跟我打声招呼,但我说要下地挣工分,几个小队长都拿不定主意了,后来还是那个红卫兵小将过来,看了我一眼,说,“他要是能动,就让他折腾去,让这个地主也尝尝苦,就知道我们为什么要折腾他了!”

    这事就算定下了,第二天我要出去,燕儿就跟在我后面,我拿起拐杖,指着她吼道,“回去!”

    燕儿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我转身继续走,这丫头又跟在后面,我气得转身往她屁股上一棍,燕儿还往前一个趔趄,她满脸通红,眼泪流下来了,我对她怒道,“滚回去。”

    这丫头跟我一样犟,嗯了一声,就是不往回走,眼见就要出工了,我只好拄着拐杖在村口集合,燕儿抹干净眼泪,死死地跟在我后面!这丫头跟子詹一样,真要较真的时候,我怎么打都没用,或许这就是咱们家遗传的性子,一个比一个执拗,我爹觉得我犟,我犟不过子詹和燕儿。

    这算是我第一次下地,我不曾拿过镰刀,更别提割稻了,我蹲在稻田里没一会,头上的汗珠就不停的滚下来,我腿脚不便,干的活自然慢,燕儿就守在我边上,她拼命把自己弄干净,就赶紧来帮我干活,我心中一气,真把我当成废物了,我退了一把燕儿,对她说,“走开,我还没成老骨头呢!”

    燕儿一个不慎坐在了稻田里,屁股上全是泥巴,被我这么一推,这丫头委屈地哭了,我看她伤心,心里也不是滋味,边上的村民都看过来,笑道,“子霖,这么快就老了。”

    我瞪了他们一眼,“放屁。”

    我把燕儿扶起来,拉不下脸跟丫头道歉,只好把头埋下拼命割稻,到了晌午吃饭的时候,我只能蹲在田里,燕儿帮我把拐杖拿过来,我也站不起来,稍微一动腰就跟疼得不行,就像脊梁里插了一根钉子!燕儿看着我,张开嘴想劝我,但后来却不敢说话。

    我摸着燕儿的脸,知道这丫头的心思,她心疼我呢,我眼睛有些模糊,对她说,“爹撑得住,有你陪着,就是下油锅爹都扛着。”

    晚上收工的时候,小队长给我记了十个工分,燕儿三个,他对我说,“子霖,给你记满分,这都是你闺女帮你填上的,给你闺女扣一分。”

    我知道,要真给算清楚,我和燕儿两人加起来有十工分就不错了,燕儿听到小队长的话,忽然笑了,我摸着燕儿的脑袋,对小队长说,“横竖都赚了,随你吧。”阅读库 www.yuedsk.comyuedsk www.yued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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