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山雨来时腥风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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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我和敏慧是没脸在跛子李家多住的,就算我肯,敏慧也不肯,她总觉得是她破坏了我跟秀珍的婚姻,所以在敏慧的坚持之下,我只好带着她搬到了跛子李的船上暂住。我把篷船里面弄干净,又铺了一块木板,拿了跛子李的一条被褥,这算是彻底从我岳父家里搬出来了。

    晚上我和敏慧挤在木板上,木板太硬,咯得我背疼,但敏慧抓着我的手睡得很香,她一个闺秀都忍住了,我自然不能再要求什么。

    我们有个船就算是立下了脚跟,但我们要吃要穿,总要用到钱的,所以我到码头去搬货了,这是个不要命的苦活,一大帮人都在码头守着,一旦有货船来了,大家都要挤在货船旁边,等着船上的管事的来挑人运货,瘦的老的矮的统统不要,干净的白面皮的戴眼镜的也不要,他们就怕找了人磨洋工。

    为了能让他们挑中我,我常常从地上抓起一点尘土抹脸上,这还不够,我又要把衣服弄脏,后来我心疼敏慧带病给我洗衣裳,我干脆就准备了两套衣服,一套脏的穿在外面干活,等回家了,我把脏的藏起来,去洗个澡再把干净的换上。秀珍常对我说,做人就要干干净净的,就算出去给人使唤,也不能把自己弄脏了。

    秀珍的话我都记着,所以搬货的时候,管事的没说休息,我就不休息,管事的让我搬重货,那我就去搬重货,就算累的双脚打颤,我也记着秀珍的话,做人还是要干干净净的,干活就要认真做。我不亏钱那些雇我的人,他们也不会欠我钱,时间久了,那些人都认得我了,别人的工钱总要把货办完才给,而我的是一天一结,后来我在码头都搬出了名气,薪水也要比别人多一角两角。

    别看我风光,刚到码头搬货那会儿,我也是吃尽了苦头,做什么都有窍门,搬货也有窍门,要用巧劲,我还没弄懂,一天下来就累得腰酸背疼,其实我身子骨弱,我累起来比谁都快,那些日子回家后,我倒在床上就不起来了,都是敏慧给我擦身子喂饭,甚至为了给我解乏,她还在晚上教我读书识字,我年轻时不喜欢这些文绉绉的东西,但是敏慧教我,我就愿意学。

    后来我在码头挣得钱足够吃穿了,敏慧就让我去买纸墨笔砚,她每天晚上都教我识字画画,这似乎是我回家后唯一的解闷法子,只是因为和敏慧在一块儿,我就觉得很开心。一年下来,我识了很多字,但古文我却一窍不通,敏慧每次对我念叨几句骂人的古文,见我毫无反应,她就噗嗤的笑了,她一笑,我就知道她使坏,就挠她痒痒。

    这几年虽然穷,但我过的很开心,可没有事情是一成不变的。敏慧怀孕了,我可高兴坏了,我在码头搬东西也觉得有用不完的力气,甚至连洗衣服我都不让她做,深怕她一个不小心掉水里了!我把这个消息告诉跛子李,可他知道后,笑也笑不出来,半饷才应了一声知道了,晚上,他杀了一只鸭子给敏慧送了过来。

    我知道跛子李为什么没笑,因为他的秀珍还在等着我呢,该怀孕的是秀珍才对!

    跛子李不仅拿了一只鸭子给敏慧补身体,还给我拿来了一瓶酒。自从我去码头搬货后,我就再也没沾过酒,买不起也不敢喝,深怕自己沾了酒又变回以前那个纨绔,可那天晚上,我陪着老李把一瓶老酒都干掉了,老李喝不动老酒了,我就替他干了,那一瓶酒其实都是我喝的!

    我喝醉了,就和老李在桌子上说说笑笑,可笑着笑着我就哭了,我能走到今天,老李能在乱世活到现在,谁都不容易,我把自己的衣服脱下来,让老李看着我背上的疮疤,拍着胸膛说,“我黄子霖以前是混蛋,但我从黄家出来后,除了你,我没欠过谁,也没做过亏心事,我整天不知辛苦的干活,那是真的在拿命活着!”

    老李也哭了,他手里紧紧地抓着筷子,露出一颗门牙,哭着说,“我也是不容易啊,媳妇死的早,只给我留下一个儿子,我好不容易把孩子拉扯大,他就出去当兵了,后来给我带回一个孙女,可不久后,他也死了,他死得更惨,连尸首都沉到海里去了,我这辈子从没欠过谁,可老天爷存心刁难我啊,让李家的香火断在了我手里,我这么活着,是不敢埋进土里见老祖宗啊!”

    我们都哭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不幸,临别前,我对跛子李喊了一声爷爷,他又哭又笑的回屋子里去了,我也喝醉了,躺在那块木板上,敏慧默默地给我擦脸擦身子,我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我原以为日子还会照常过下去,我只要等着敏慧把孩子生下来就行了,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一天当我回家,秀珍却在篷船里坐着,她穿得很朴素,脸依旧是白净的。

    敏慧和秀珍坐在我们睡觉的木板上。

    秀珍看到我,她忽然就哭了,我僵在原地不知所措,自从有了敏慧以后,我的心肠就变软了,最怕女人哭哭啼啼,尤其是敏慧受了委屈,我更怕她在我面前哭。我走过去,看着秀珍,半天都没说话,倒是秀珍先喊了我一声,“子霖,你最近好吗?”

    “你是来看你爷爷的吗?”我脑袋晕乎乎的,恨不得快点离开这里,我该怎么平静地面对当初被我狠心抛弃的女人。

    “我是来看敏慧的,娘知道她有了黄家的香火。”秀珍说到这件事的时候,她眼神有那么一丝黯然,不过却不哭了,秀珍很懂事的说,“子霖,你要是嫌弃我给你传宗接代,我也不恨你,但你能帮爹把香火传下去,那就是一件善事。”

    秀珍的话让我觉得很不舒服,我恨不得抓着她的手走到船外面,指着那天那地,告诉她,天就是天,地就是地,你就是你,你不该操心黄家的香火,你该操心自己啊!你嫁到了黄家,不该沦为传宗接代的工具,我甚至不希望你说我做了一件善事,我倒更愿意听你哭诉自己的哀怨,至少那样对得起我的良心。

    秀珍的话让我无地自容,这时候,她又拿出了一些衣服,对我说,“这些都是娘让我带来的,她说你从小不会照顾自己,更别提给自己添衣服了,所以让我给你,也给敏慧带一些她做的衣服过来,对了,还有这些是给孩子准备的。”

    秀珍拿出那些小衣服裤子还有一个拨浪鼓的时候,她的手颤了一下,我抓起那些东西看了一下,鼻子渐渐开始酸了,这些都是自家做的,我娘不会这些细活,她老眼昏花,连针都找不到,我的衣服正合适,秀珍从没忘记我穿多大的衣服,倒是敏慧的,大了一些,那些应该是秀珍给自己做的,现在却给了敏慧。

    倒是那些孩子的衣裳,我看过了,都没穿过,只是手一摸,就知道已经做了很久了,我知道,秀珍时时刻刻都在盼着我回去,也梦想着自己会有孩子!是我辜负了秀珍,我伤透了她的心!

    秀珍走了,没有回到黄家,而是在她曾经的屋子住着,曾经陪着跛子李赶鸭的秀珍回来了,她会摘菱角摘莲子,给跛子李,还有我们补衣裳,敏慧也多了一个闺蜜,以前我出去搬货,敏慧都是一个人闷在船里,可现在有人陪着她说话解闷了!

    我看着秀珍一直住在自己屋里,我就明白了,她是来照顾我和敏慧的,我爹娘虽然不来见我,但他们都知道我住在跛子李的船上,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我想是跛子李告诉他们的,就连敏慧有了,也是跛子李跟他们说的,他们可以不要我,但他们不能不要敏慧肚子里的孩子。

    有秀珍照顾敏慧,家里的事情我就很少操心了,我开始跟码头上的人说话聊天,这里人很多,不同背景不同年纪的人都有,而且都是些老实的穷人,聪明的人不是去当官做买卖,就是去扒窃害人了,所以这里的人的耿直善良,而且跟我有极大的相似之处,穷!

    如果穷也是病,那么我淹没在病人之中的时候,我就会觉得自己很正常。

    在码头上,我认识一个叫孔庭韵的穷秀才,这秀才放在满清还值点钱,可现在连科举也没了,他当了秀才,这辈子也只能是个秀才了,他还算识趣,爹娘早亡,知道出来搬货挣钱养活自己,满清倒台后,我曾见过那些饿死的秀才,大多是老秀才,为了科举误了娶妻生子,却半辈子都没考中一个举人,结果死在茅屋里都没人收尸。

    孔庭韵知道出来干活,脑袋算是开窍了,但酸儒就是酸儒,说话都是文绉绉的,而且没有货船来,这人就躲在一棵树下背着朱熹的书,什么上而无极、太极的,我们都听不懂,但我知道,朱熹的书和八股文读多了,脑子是会变成石头的!

    孔庭韵就是个典型的例子,有时候他说一句古话,我们问他那是什么意思,他突然就神神叨叨的说承题破题的,简简单单一件问题都给弄复杂了。

    记得有一年冬天,天特别冷,穿着棉袄都打哆嗦,苕溪河也结冰了,货船要来要去都要碎冰才能走,所以我们的买卖顿时冷清了,到了中午,老天忽然下起了大雪,我们这些人穿得都薄,所以全都躲到了附近一家茶楼里面。

    我和孔庭韵两人坐在一桌上。这里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茶楼里又只有一个伙计,他有些忙不过来,而且我们都是穷家伙,所以他决定,谁点的菜贵就先伺候谁,我和孔庭韵囊中羞涩,一块喊了一壶清茶,一分钱也不用。

    我们两人足足等了半个时辰,那壶暖身子的茶始终都没有端上来,我看只穿着夹袄的孔庭韵冻得嘴唇发青,坐不住了。

    我对那个伙计喊道,“我的茶呢,你们到底做不做生意?”

    那伙计看了我们一眼,说,“两个人就只叫了一壶茶水,也不嫌寒酸,喊什么喊。”

    我想撩起袖子打他一拳,孔庭韵连忙拉住我,对我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子霖,一壶茶而已,现在也没船,算了吧算了吧。”

    我闷闷不乐地坐在椅子上,这不是茶不茶的问题,那家伙是瞧不起我们呢!我看孔庭韵还坐在椅子上直哆嗦,不懂他为何却还替那人说话。

    我心里总觉得难受,突然间,我想起了敏慧昨晚教我的一首诗,少年不识愁滋味,为赋新词强说愁,我看着那个伙计,对着孔庭韵大声说,“苍天不识辛酸味,为兆丰年硬下雪,庭韵,你看这首诗应不应景?”

    茶楼里的人都看了过来,孔庭韵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开口道,“子霖,这诗没押韵,倒说老天不懂人间疾苦,还下了大雪冻我们,我看还算可以。”

    我看了一眼那脸色有些难看的伙计,忽然笑了,就连一个跑堂的都知道我在骂他只会阿谀奉承,这饱读诗书的庭韵竟然想到的是没押韵,这书算是让庭韵读死了!我对着庭韵说,“庭韵,我倒真的想扒开你的脑子瞧瞧,里面究竟灌了多少浆糊!”

    庭韵自然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过多久,我在码头就看不到庭韵了,他走了,因为日本人已经从东北南下了,码头上出现的逃难人越来越多,我们也知道这个消息是真的了,否则哪里会有这么多的难民!

    而庭韵走的那天还来跟我道别了,他给我带来了一对银环,跟我说,“子霖,位卑不敢忘忧国,日本人已经骑到中国人的脊梁上了,我读了一辈子书,是不能无动于衷的,我要去参军,我也没有什么东西能送给你的,但我知道你快有孩子了,这是我娘当初留给我的银环,希望我能平安,现在我把它送给你孩子,也希望你的孩子平安。”

    我的手颤抖着,拿过庭韵给我的银环,这是庭韵的一点心意,我不能拒绝。

    我对他问,“你要上前线吗,能不能当后勤,我希望你能活着回来。”

    庭韵笑着说,“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福祸趋避之?”

    我没听懂,我对他说,“庭韵,我只有一句话,活着回来,我给你摆酒!”

    庭韵走了,后来我一直没听到他的消息,倒是日本人如期而至!日本人先去了上海南京,我们知道那里有国民党在,可以说是固若金汤,但让我们没想到的是,没过多久就传来了南京沦陷的消息,不仅如此,国民党还有数万余人投降了,但无一例外都被屠杀了,不仅军人被屠杀了,百姓也被血洗了一次,听那些逃难的人讲,那里就是人间炼狱,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那些消息很快就传开了,码头上,一些胆子小的都被吓得直哆嗦,当苕溪河上漂来浮尸,许多人都被吓哭了,我们知道日本人快来了,他们若是真的那么凶残的话,这里的人都要死,所以短短几天,码头上的人激增了许多,许多人要去内陆避战,我认得其中一个李詹胜的老头子,他是满清时考中的举人,享了一辈子清福,打仗就跑了!

    他给庭韵端茶倒水的资格也没有,后来我得知,他带着全家老小跑到重庆去了,可惜的是,日本人空军投弹的时候,他们都被闷死在了防空洞里,一家老老小小都被闷死了,我对他的蔑视不减,但也多了几分可怜,好歹是几条人命,却都被活生生的闷死了!

    货船不来了,我也躲在家里,生怕日本人突然来了,再弄一个大屠杀!秀珍要回家照顾我爹娘,她深怕两个老人出事,临别前,我对她说,“秀珍,最好劝我爹娘去内陆躲躲,人活着比什么都强。”

    秀珍点了点头走了,只剩下了我和敏慧,没过几天,日本人真的来了,他们来到镇上就开始烧杀抢掠,一天之间,苕溪河里到处是浮尸,敏慧起初吓得只躲在船里面,浑身发抖,到了后来,才敢走到船外面,可是她看见尸体就要钻回去。

    让我没想到的是,秀珍走了一天就回来了,还带了一袋大米和咸菜,她对我说,“是我爹让我来陪你的,那些日本人都是畜生,见了男的就杀,见了女的就奸,除了那些老人,基本上都被他们害惨了!他们担心我,就让我来躲在你们的船上。”

    秀珍好歹是我的女人,我不可能狠着心赶她走,敏慧也愿意 让她留下来,论年纪,她要喊秀珍一声姐姐。

    我把船划到了芦苇丛里,日本人就算再厉害,也不能游进芦苇丛来找我们的麻烦,每天夜里的时候,跛子李就给我们拿些粮食过来,好让我们继续躲在芦苇里面。倒是睡觉的地方有些拥挤,我、秀珍还有大着肚子的敏慧挤在一块木板上,起初敏慧和秀珍都很害羞,可常常看到外面漂过的尸体,她们就不说话了!

    我在芦苇丛里躲了好久,也渐渐知道了日本人出没的时间,等到他们巡逻过了,我就拿着鱼竿钓鱼,船在芦苇里面,线在外面,也不怕被发现。钓几个时辰的鱼,一天的口粮就有了,还能给敏慧补补身子,可有一天等日本人走远了,我把线刚抛出去,一下子就拉住了一个大家伙,不动也不扯,我就知道是被钩住了。

    我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鱼竿拖回来,同时也拖上了一个麻袋,一股腥气从里面传来,我怕里面是人的尸体,很想把它扔掉,可看看只有半个人大小,还是把麻袋口子打开了,顿时,一股浓郁的腥气从里面传来,味道重的让秀珍也从船里走了出来,我把里面的泥水倒出来,密密麻麻的小鱼顺着水回到了苕溪河。

    水流光了,但我往里面一瞅,吓得手一哆嗦,就让麻袋掉回到河里!

    秀珍看我魂不守舍的样子,对我问,“子霖,里面是什么东西?”

    是熊爷!当初开烟馆的熊爷,只剩了半截身子,还被炸得稀巴烂,惨呐!我没有告诉秀珍里面是什么东西,女人最怕这些了,她要是再告诉敏慧,敏慧晚上肯定要做噩梦了!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恶有恶报,他当初发不义之财,现在也算是拿命换了半生富贵吧!

    从此以后,我对日本人更加畏惧,也更加担心我的爹娘,连熊爷都被日本鬼子收拾了,我爹娘只是个土财主,收拾熊爷等于收拾这里的黑道,而收拾我爹娘就如同对付砧板上的鱼肉!

    跛子李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了,带来的米也越来越少,他说那帮日本鬼子把粮食金银都抢光了,没有人下地种粮,能吃的越来越少了。既然如此,我把船里还剩下一些的大米都给了跛子李,他起初不要,心疼敏慧和秀珍,可我说我能钓鱼煮汤,日子勉勉强强都能过,让他不要操心。

    日子这一晃,敏慧就要生孩子了,这孩子没出生就知道心疼我们了,所以在半夜吵醒了他娘,敏慧也在半夜吵醒了我们。敏慧满头大汗的躺在木板上,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压着声音说,“子霖,孩子!”

    我看敏慧要生了,连忙把船划到岸边,找到了跛子李,我说要想办法把敏慧送到医院去,跛子李念叨着,“敏慧又不是生病,送医院干什么!”

    一年前镇上多了一家医院,在我们看来,那就是换了个名字的药铺,而我也只是在码头上听人说过,生孩子要去医院,那里干净很多,但自己也从来没去过那里,所以心里没底,再说鬼子来了,谁知道那医院有没有被洗劫一空,药材也是打仗时候的紧缺货!

    跛子李说要请村子里的王婆,镇子上有一半人都是靠着她打娘胎里出来的。

    我跟着老李一块去把王婆请来了。王婆看到我们三个人躲在船里,她立刻就哭了,对我说,“子霖,还是你最有福气,我知道鬼子要来,早让我儿子出去避战了,可这个臭崽子不走,结果被他们捆住手打了三枪,丢河里了!我真是命苦啊”

    我沉默以对,不知如何安慰,敏慧在船里闷哼了一声,我们才连忙动起来,烧水,准备草灰,跛子李在屋子里忙个不停,我和秀珍焦急地守在船里,为了不让敏慧喊出来,我拿了一件衣裳给了敏慧,让她塞住自己的嘴巴!我们忙活了一晚上,孩子起先露出一个头,再到剪断脐带,母子平安,为了孩子的哭声传不出去,我那厚棉被把篷船封的严严实实的,等到孩子不哭了,再把棉被掀开。

    王婆算是敏慧的救命恩人,也算是我的恩人,跛子李从自己的枕头底下拿出一块银元交给了王婆,这是给她的辛苦费,也是封口费,她不把我们藏在这里的事情说出去,就等于救了我们四个人的命!

    我也知道,王婆的儿子被鬼子打死,她心里恨死那些鬼子了,她不会把我们的事情供出去的!可麻烦还是找上了门,王婆走了没几天,就有一个鬼鬼祟祟的影子出没在芦苇地里,我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连忙让敏慧和秀珍别出声,芦苇地里一片死寂,我们等了很久,谁都不敢轻举妄动,毕竟这关系到我们的生死!

    可过了半天,那个影子在没有出现,我找了一柄刺鱼的钢叉,猫着腰钻进了芦苇丛里。

    我没走几步就不动了,还慢慢蹲在地上,刚才人影是有心来抓我们的,那他绝不会一直躲在地面,我绝不能打草惊蛇,万一把他吓走了,下次见面就该是一大帮人了,所以我只能等,等他往我们的船靠近,我埋伏在半路上,一钢叉刺死他!

    那时候天气刚刚发热,芦苇丛里也有了蚊子,那人影在芦苇丛里蹲了半个时辰,终于熬不住了,悄悄爬了起来,往我们的篷船走去,我趴在地上,芦苇又是很密集,不用心看是找不到我的。那窸窸窣窣的声音近了,隔着几片芦苇叶子,我就看见一个人靠近了我,我没见过他,不知是友是敌,但为了我和敏慧秀珍的命,我只能狠心的抓紧了钢叉!

    等他拨开身前的芦苇叶,刚发现一个我蹲在地上,然而一柄钢叉已经刺了过去,他猝不及防,直接让我捅穿了肚子,他惨叫了一声,我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巴!那人在我的身下不停地挣扎,没过多久,他就没力气了,秀珍和敏慧听到那声惨叫,纷纷从船上下来,顺着芦苇地跑了过来!

    秀珍看到一滩血,连忙上来抓住我,想要把我和那人拉开,但是拉开也没用了,他奄奄一息,眼看是活不成了!那人看着我,用着沙哑的声音喊,“子霖,你是黄子霖!”

    他居然认得我,可我对他毫无印象,我以为我杀错人了,但这时候,敏慧捂紧了嘴巴,指着那人,颤颤巍巍的说,“你是陈胜的人?当年就是你抓住了子霖的手,让陈胜把大烟塞到子霖嘴里的!”

    我错愕地看着敏慧,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她还记得陈胜那帮人!那人咳出一口血,突然怒瞪着我,喝道,“黄子霖,陈哥一定会替我报仇的,你们藏在芦苇地,又能藏多久,皇军迟早会把你们拿去喂狗的!”

    陈胜当了鬼子的走狗,我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我以为随着熊爷的死,陈胜那帮人也是非伤即死,但没有想到,随着熊爷的倒台,陈胜立刻投靠了日本鬼子,我想起了生死未卜的庭韵,于是对这个人和陈胜更为鄙夷,我对着那人的脸上啐了一口唾沫,骂道,“呸,就是混黑道的也知道廉耻,你们这帮走狗是有奶便是娘,一帮白眼狼,死了干净!”

    那人突然瞪圆了眼睛,我见他真的死了,自己也瘫坐在地上,看着地上那一滩血,我神色慌张,我没杀过人,但自从鬼子来了,死人早就见惯不惯了,我更怕的是陈胜那帮人也知道我们躲在这里,凭我们的关系,他没有道理放我一马!

    敏慧看我魂不守舍的,对我说,“子霖,陈胜那帮人不会知道我们在这里的,否则也不会只有他一个人找过来。”

    生死由命吧!在这乱世,镇上像我这样的男的都快死的差不多了,我能活到现在也该庆幸了,我宽慰了不少,但这具尸体决不能留在这里,不说会腐烂变臭,万一陈胜他们真的找来了,他的尸体无疑成了陈胜他们的路标,我本想把他绑块石头丢河里了,但转念一想,死者为大,纵然汉奸该死,却也给埋在地里。

    我给他找了一块坟地,我这么做,也算难得积了一回阴德,而苍天作为报答,并没有让陈胜带着人找过来。

    日子平平淡淡的过下去,我都快忘了鬼子在我们那里待了多久,倒是我的儿子——子詹已经长大了。他从开始的咿咿呀呀,再到在船上滚来滚去,甚至现在能一个猛子跳进水里抓鱼了,时间过去了八年,这八年,跛子李走了,由于我亏欠跛子李一个曾外孙,子詹自然成了他的曾外孙。

    我们不能给子詹的太外公一个隆重的葬礼,但我给他弄来了一副薄皮棺材,在晚上把他葬在了李家的坟地里,秀珍因为他爷爷的死整天哭得死去活来,光是一天就瘦了一圈。

    子詹守在秀珍的边上,看到秀珍不停地哭了,他问,“大姨,你为什么总是哭?”

    秀珍抱着子詹,哭着说,“子詹,你太外公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子詹摇摇头,说,“大姨,外公没走,我娘说,我太外公只是累了,想找个地方睡一觉。”

    秀珍欣慰得不哭了,我和敏慧在边上看着子詹,微微一笑,这孩子从小这么善良懂事,是苍天对我们最大的眷顾!敏慧跟我说,若不是鬼子弄得这里乌烟瘴气,连学校都没了,子詹在学校里一定是最聪明的孩子!

    虽然子詹不能去私塾,但敏慧可以教他,秀珍也跟着一块学,我们三个人都成了敏慧的学生,也就是在这一年,我们听到消息,鬼子向中国投降了,我们也可以从芦苇丛里出来了!直到子詹看到村子里的鬼子们都跑了,他高兴地跳进了河里向着村子游去,他知道,他的爷爷奶奶都在等着他回去呢!

    子詹一直都是跟我们住在船上,但我爹娘都知道他们有了孙子,我想这也是王婆告诉他们的,所以他们常常让秀珍在夜里带着子詹回家,让子詹好好地陪他们,在凌晨又让他回来,我爹娘很宠爱这个大孙子,什么冰糖葫芦、年糕的,常常买回来,让他带回船上吃。

    那时候吃饭都是个问题,我告诫过子詹,决不能再去我爹娘那拿吃的,可当子詹从家里带回吃的,我就怒得喘不过气,拿起竹竿就往他屁股上抽,非要留下几条痕迹都行,敏慧和秀珍都心疼这孩子,但她们都知道我爹娘过得不好,就算再心疼,也要打得子詹长记性!

    我娘知道这件事之后,气得不轻,她又不敢背着我爹出来见我,就算是来骂我,我爹也会生气,所以她只好对子詹说,“子詹,吃的你都拿着,你爹要是再打你,你就让他来找奶奶,让他打我!”

    子詹被我打了一顿就懂事了,他拿着我娘塞给他的零食,就是不吃,等到要回来了,就把吃的放桌子上,脚底一抹油就跑了。后来我爹也看不下去了,他对子詹说,“子詹,别怕你爹,你回去跟他说,他爹说了,再苦不能苦孩子!”

    我爹虽然是转告我,但也是愿意和我说话了,这是破天荒的大事,我给他生了一个机灵的大孙子,给黄家留了后,我猜他已经消气很多了!

    我想他们认同了子詹,也就应该能够认同敏慧,所以一天晚上,我让秀珍留下来陪我在河里撒网,让敏慧带着子詹去见我爹,我知道,这一步是非走不可,敏慧给我生了孩子,我要给她一个名分!要给她名分,就要让我爹认她!

    敏慧小脚一扭一扭地走去不容易,更何况她还要提防夜里巡逻的鬼子,可让我万万没想到的是,那天晚上我爹让子詹进去,却对敏慧视而不见,让她留在外面,在我爹眼里,敏慧还是个青楼女子,没有丝毫的贞节可言,是进不了黄家的大门的!

    这事放在敏慧身上,可以让她羞愧地跳河,倒是子詹明白事理,我爹不让敏慧进去,他就要跟他娘一块站在外面。我爹这才放敏慧进去,算是挽回了敏慧一点颜面。

    这事闹得我心里很烦,但子詹狠狠给我争了一口气,能有这样一个儿子,是我八辈子修来的福气,苍天待我不薄,虽然让黄家败在我手里,但给了我两个懂事的媳妇,又给了我一个聪慧的儿子!就连我爹看见子詹这么懂事,对于敏慧的芥蒂也少了许多,谁让她给我们黄家生了一个好孙子!

    现在鬼子走了,日子会越来越好过,子詹跟着秀珍回家了,陪着我爹娘过了,而我和敏慧还挤在船上,我又回到了码头,这里物是人非,但货船还在,只是伶仃稀少,活比以前少了,日子也比以前更加难过了。

    秀珍看我们一直挤在船上,曾对我说,“子霖,我爷爷也走了,那两间平房空着也是空着,你和敏慧住进去吧!”

    我摇了摇头,我欠跛子李的已经够多了,我不敢再欠了,否则下辈子做牛做马也换不清了,而且在这战火纷飞的日子,我在船上住习惯了,虽然很多事情是不方便,但我们还不是熬过来了?

    敏慧和我意见一致,对于那小篷船毫不在乎,但她整天念叨着子詹,自从子詹去了我爹那,他就再没让孩子回来过。我爹是不会轻易让子詹回来的,他是黄家的孙子,要给黄家传承香火,而我早已离开了黄家,在他眼里,子詹已经跟我毫无干戈,而我确实没脸去讨要孩子。

    子詹,是我还给我爹的第一笔账!

    子詹不在,敏慧伤心透了,身体也大不如前,我对着她说,“要不我们再生一个孩子吧。”

    敏慧突然就哭出来了,对我说,“我有一个子詹就够了!”

    这事我再也不敢提了,倒是子詹,他变成了黄家的小少爷,虽然日本鬼子把这里弄得乱七八糟,但我家的田还在我爹手里,有田就等于有钱,子詹跟着我爹不愁吃不愁穿,我想他也该享乐了,以前他吃我爹娘给的零食,我就抽他屁股,现在没人管着他了。

    可有一天,子詹突然光着屁股从河里钻出来,爬上了篷船,敏慧看见她,高兴地抱着他就哭了,子詹连忙捂住了敏慧的嘴巴,说,“娘,你别哭,你哭出声,我爷爷就该找过来了!”

    敏慧不哭了,她知道子詹是偷跑出来看我们的,就不禁噗嗤笑了,子詹看到他娘一笑,他也跟着笑了,他还神神秘秘地挣开了敏慧的手,说,“娘,你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子詹跑到船边上,从河里捞起了一个麻袋,我看挺沉的,就过去帮他提了上来,子詹看到我要打开麻袋,他立刻捂住了麻袋,对我说,“爹,你看见里面的东西可别打我,你要是不喜欢吃,给我娘好了!”

    敏慧咯咯地笑了,对我说,“子霖,那把子詹打怕了。”

    我打开麻袋,一大袋青枣子,香喷喷的,油光发亮,我心里酸酸的,子詹那么孝顺,再看看我这个败家子,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子詹,你比你爹好多了,爹再也不打你了。”

    子詹笑了,拿起一颗枣子就往我嘴里塞,说,“爹,你快吃,我特地给你们留的。”

    子詹说着,眼角就流下眼泪了,他离开了这么久,我知道他心里也一直惦记我们,敏慧笑着笑着又哭了,我拿起枣子地给敏慧,给她擦了一下脸,抱怨道,“子詹难得回来一次,你怎么还跟孩子一样哭哭啼啼的,子詹都该看你笑话了。”

    子詹一个枣子也没吃,听到我的话,他连忙说道,“爹,我喜欢我娘这么笑着哭。”

    敏慧把子詹拉到身边,不停地问这问那的,很快天就黑了,一排大雁从芦苇丛里一跃而起,随着天空橘红的云飘远了,太阳顺着西边的山陵落下,碧波荡漾下,一抹夕阳被抹碎了,敏慧还没有问够,村子里就传来了我爹的吆喝声,不停地喊着子詹的名字。

    子詹嘻嘻一笑,抓着敏慧的手,说,“娘,爷爷找过来了,我得走了。”

    敏慧慢慢地的放开了子詹的手,子詹又看着我,说,“爹,走了。”

    我一点头,没有说话,子詹噗通一声就跳进了水里,半饷都没有浮上来,敏慧没看到子詹,立刻担心地站起来,刚想喊子詹的时候,子詹在远处突然冒出头,猛吸一口气,就钻到水里去了。

    看子詹故意潜水离开,我就知道他爷爷不让他来看我们,也是,一个败家子,一个青楼女子,我爹打心里恨我们,也怕他的大孙子跟我们学坏了!

    虽然我爹拦着,但子詹还是三天两头的往我们这跑,还得偷偷摸摸的,回回都拖着一个小麻袋,里面装了不少好吃的,敏慧见他潜水还要拖着东西,心疼他,让他别带了,但这孩子总是自顾自的,我也担心他,拧着他的耳朵说,“你死了,你让你娘怎么活?”

    子詹的耳朵都被我拧肿了,他也不敢吭声,后来他再来的时候,他就把麻袋绑在一块木头上,再拿一根绳子牵着木头,潜着水游到我们的船边上,我看到之后,只能默许了这个办法,这孩子八岁就知道疼爹疼娘了。

    后来我爹也知道了这件事,他知道自己一把老骨头是拦不住子詹的,这小子爬树翻墙无人能及,就连潜水也是一把好手,实在滑溜的很,久而久之,他也不拦着子詹来见我了,因为就连他锁住子詹的门,子詹都能给屋顶捅出一个洞来。更何况子詹能这么孝顺,我爹也就默许了很多事情,我就是个不孝子,很多悲剧不该再上演第二遍。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我爹把子詹送到了学校,虽然时代变了,但我爹觉得读书永远是有出路的,而子詹也很争气,常常被老师表扬。子詹每次来见我们,都说老师奖了他一朵大红花,敏慧笑着给他做鱼汤,而我身为父亲,沉着脸警告他,要戒骄戒躁,外面厉害的人很多,被老师表扬几回,不代表你已经做到最好了。

    子詹听到我的教训,总会低着头嗯一声,再也不敢嬉皮笑脸了,就连吃饭的时候也不敢多说话,我以为他是生闷气,但后来敏慧和我说,她背地里问过子詹这件事,他是不是对我的教训很不服气,但子詹都对他摇摇头,对敏慧说,“爹说了,做人要稳重,要矜持,以后我能做得更好,何必在意那几句夸奖。”

    子詹的悟性远远超过我,我常常想,是不是老天把黄家的好习惯都给了子詹,把坏的都留给了我,纵然如此,我也觉得很欣慰,只要子詹能有出息,就算让我下十八层地狱也值得。后来我对子詹还是一如既往的严格,但我从来不骂他,他犯错,我就反复地和他讲理,因为我相信,这样一个孩子比谁都懂事!

    我以为这样平静的日子还会持续下去,但我错了,没过多久,战争再次爆发,镇子上再次陷入了慌乱,最近才有些起色的码头再次陷入了冷清!而随着战乱的发生,这里越来越混乱,倒不是战火波及,因为军队全部调走了,这里的治安陷入到一片瘫痪,在日本人占领的时候,我们好歹分得清,那些八字胡、罗圈腿的人就是敌人!

    可当这里陷入内乱,就真的乱套了,有些人站在你面前,你都分不清他是不是匪盗,会不会拿出王八盒子给你来一枪!有了匪寇,官府自然要管,可官府管了却拿不下匪寇,那只会助长匪寇的气焰,很快,一个匪寇头子的名字响彻洛舍镇,陈白虎!

    我曾经的同窗,多年的死敌,陈胜,摇身一变,从当年熊爷的走狗,鬼子的走狗,如今自起炉灶,变成了这儿的匪寇头子!阅读库 www.yuedsk.comyuedsk www.yued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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