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4 更遥远的野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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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吴静怡对吴敬忠的解释莫名其妙:“中产阶层和你加入联盟党有什么关系?”

    吴敬忠继续阐述自己的理解:“穷与富是对比出来的主观印象。”

    “中产阶层只是假象,他们必须努力上进压榨自我价值才能保持微弱的竞争优势,因此焦虑感几乎是中产阶层的天然属性。中产阶层捧高尔夫球、捧怀石料理、捧小资情调的产品,也是潜在意识寻求自我安慰,希望利用一些似是而非的精神需求安慰自己优于其它底层民众,侧面证明自己这些年来的努力拼搏都是值得的。同样的焦虑情绪,也令中产阶层厌恶一切有可能损害自己利益的变革,他们从来只会大嗓门反战呼吁和平,而不去追问为何会发生战争。这样的矛盾心理,就是三十年前语境批判的小资产阶级软弱性。”

    “嗯,当时的小资产阶级,也可划分为中产阶层。”

    “许多人都是趋利性动物,当他们觉得自己是比底层优越的中产阶层,当他们觉得现行市场经济维护了自己的利益,他们自然而然潜意识偏向支持现行经济制度。”

    “以美国为例,很长一段时间里,它都是一个橄榄型经济结构,中产阶层家庭占全国人口的60%,富人固然是少数派,穷人也不占有绝对优势。劳动党的原旨口号到了美国,或许能够引来一部分穷人支持,却极大概率遭到中产阶层的普遍抵制。因为在中产阶层看来,劳动党所谓的平等,是想杀中产阶层的猪,是想瓜分中产阶层的财富分给那些又懒又笨的社会底层。”

    “中产阶层反对剥削吗?”

    “当然反对,谁都希望公司尽可能地提高薪水待遇。”

    “然而,中产阶层赞同反对剥削的共-产主义吗?答案不言而喻,中产阶层肯定不赞同。不是因为中产阶层不懂自己被资本家压榨剥削走了大部分剩余价值,而是他们不愿与贫民平等,害怕仅有的丁点儿收入又被贫民分走。”

    “与谁平等悖论即是,穷者肯与富者平等,因为平等对他有利;富者不肯与穷者平等,因为平等丧失利益。当相对富裕的中产阶层成为优势群体,当中产阶层恐惧劳动党土地革命平分田地般再次均分社会财富,他们就会潜意识敌视劳动党。”

    “中产阶层并非现代社会独有的现象。”

    “以财富比例横行比较农业社会,农业社会的自耕农阶层几乎是中产阶层的翻版。自耕农依赖亲自劳动收获粮食,不像大地主那样强势,也不像雇农那样没有自己的财产,他们也像中产阶层一样坚定认为努力就能实现自我价值。自耕农也是充满焦虑感的群体,他们起早贪黑劳作,努力守住家业;他们尝试鼓励子嗣读书,‘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实现阶层的飞跃。瞧,所谓的中产阶层,不过是当年的自耕农罢了。”

    “自耕农群体是农业社会的阀门,当自耕农群体为社会主流时,往往是农业王朝最强盛最积极向上的时代;当官僚地主基层贪婪地兼并土地,自耕农群体越来越少,雇农和无产者越来越多,农业王朝也就到了暮气沉沉的末年,积弊丛生中死于农民起-义烈火。同理,中产阶层则是工业社会的阀门,当中产阶层占据绝对优势时,社会结构总是很稳定的;只有经济危机到来催生一群又一群失业者,中产阶层被底层和失业人群的力量压了过去,工业王朝才会猛烈爆发各种形式的革命。”

    “就我个人的理解……”

    “以下不是联盟党的官方理论标准答案,毕竟我的政治理论水平比较低,有些问题或许没有理解到位。”

    “就我的个人理解,自耕农阶层和中产阶层都是共-产主义理论的阻力。”

    “自耕农阶层和中产阶层都与劳动党势不两立。”

    “自耕农阶层因为生活还过得去,又有与其它贫农对比得来的富裕错觉,大都没有革命精神。共和国太祖的寻乌调查那篇文章,便深刻反映了劳动党和自耕农阶层的矛盾。‘这种所谓比较富裕的自耕农或中农,许多人不主张在斗争中打击他们,理由是他们没有半地主性,他们的全部出产都是亲自劳动不是剥削他人来的。其实在贫农眼中,他们仍是一种特殊阶级。’‘因此可知,不但打倒半地主性的富农是没有疑义的,而且平富裕自耕农的田,废富裕自耕农的债,分富裕自耕农的谷,也是没有疑义的。必须这样才能争取广大的贫农群众。这是农村斗争的重要策略之一。’晚晴末年和而后连年军阀混战,大批自耕农破产失业,这才有了肯革命的广大贫农群众。如果是农业王朝早期,如果自耕农家庭稳稳占有全国人口的70%,太祖的‘平富裕自耕农的田,废富裕自耕农的债,分富裕自耕农的谷’口号遭遇以自耕农阶层为主流的农业社会众口一词抵制,恐怕才是大概率事件。”

    “今日的中产阶层恰是当年的自耕农阶层,只要中产阶层没有群体性危机,社会主义运动就会自然而然陷入低潮;一旦资本垄断越来越集中,中产阶层成批坠落社会底层,社会主义运动才会迎来一波高-潮。”

    “这一套理论也能完美解释苏联的崩溃和劳动党的修正。”

    “苏联之前的俄罗斯帝国,连基层士兵都被轻视为灰色牲口;共和国之前的军阀混战和日本侵华,国民们的苦痛更是毋庸再言。共-产主义之所以在穷国的兴起,我更愿意相信是民众当时已经穷到一无所有,富裕自耕农阶层或者说中产阶层都徘徊在生死线边缘。”

    “可随着生产力的提高,广大民众走出了贫穷地狱,中产阶层或半中产阶层队伍日益壮大,绝对性贫民不仅人口越来愈少,他们的总体力量也越来越弱,渐渐地毫无希望抵抗中产阶层的舆论压制和军事镇压。当中产阶层霸占人口数量优势同时又牢牢掌控国家生产部门,劳动党天然同情的贫民阶层凭什么和中产阶层斗?”

    “中产阶级即使醒悟自己被资本家层层剥削压榨,他们也倾向于努力守住自己高于贫民阶层的错觉幸福,进而对一些反抗剥削口号不屑于顾。只要国家统治阶层没有丧心病狂地主动摧毁中产阶层,共-产主义者就没有希望用革命理论吸引那些事实上被严重剥削的中产阶层。”

    “正是因为中产阶层和半中产阶层渐渐成为主流,正是因为中产阶层觉得早期劳动党那样的组织有可能拿走他们仅有的财富,自觉站在人民立场说话的早期劳动党才会遭到社会舆论或者社会精英的普遍声讨。”

    “前三十年到后三十年,虽然宪法仿佛没有改变多少,劳动党的实践理念却已经有了天翻地覆的改变,这是因为它的政权基础已经悄然无息间完成由赤贫阶层到中产阶层的转变。现今随机挑选采访,十人里有七人是这样的:他们恨骂贪污腐败、官僚资本主义等恶劣现象,却又恐惧回到三十年前的经济制度。以此理论预测未来,劳动党肯定越来越没有革命性,越来越像封建王朝表彰自耕农阶层那样表彰中产阶层。”

    吴静怡又听烦了:“中产阶层的软弱性和你加入联盟党究竟有什么关系?”

    吴敬忠不缓不急解释:“农业时代,自耕农是封建王朝的稳定力量,土地兼并失去平衡,农民造反改朝换代;工业时代,中产阶层是工业王朝的稳定力量,资本兼并失去平衡,无产者造反改朝换代。这种理论下,中产阶层成了新时代自耕农阶层同时,共-产主义却沦落成暴力调解资本兼并的‘农民起-义。’”

    “每一次的农民起-义都是一次绝望轮回,农民将领推翻旧王朝之后慢慢变成新王朝的统治阶层,他们子嗣的无休止贪婪再引来新的农民起-义。譬如朱元璋,他痛恨官僚贪污腐败痛恨到极点,待官僚苛刻到至今仍被主流舆论恨声大骂,可是他的孙子和他的儿子,甚至他本人,全都迅速堕-落为他曾经痛恨的阶层。如果共-产主义运动只是推翻旧王朝的农民起-义,如果革命推翻旧王朝之后变成新王朝的贪婪统治阶层,这样的革命有能什么历史积极意义?”

    “这样的革命,不是我想要的革命。”

    “这样的共-产主义或者社会主义,也不是我想要的主义。”

    “我理想中的共-产主义绝不是资本兼并诱发经济危机时才能间或回潮的思潮,它应该是绝对意义超越资本剥削的更伟大的社会关系。我相信,能够终结资本主义的共-产主义或者其它主义,它应该强大到不必等待资本主义政-府自寻死路,它应该强大到像资本主义蔑视封建主义糖衣炮弹腐蚀那样蔑视资本主义的种种腐蚀和非议,它应该能够以浩浩荡荡之势轻松碾压资本主义社会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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