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刻骨的血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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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想象一旦超越现实,兴奋在现实的事实面前就显得有些低落,但这种低落还是夹杂着兴奋的因素,只不过没有先前纯粹的想象兴奋而已。

    自从得知爹爹和那个被爹爹要朱彦夫称作是姨夫的真实身份后,朱彦夫在亢奋和自我想象中为自己设计了很多得意的明天:他认为这个八路军侦察员姨夫有飞檐走壁的本领,一定会教他几招超人的本领,然后再给他一把神枪,他就可以从张家庄飞到有土匪、飞到有日本鬼子的地方,随心所欲的杀个痛痛快快,还可以把那个麻子队长踢得满地找牙。

    结果令他很是失望,八路军侦察员没有飞檐走壁的本事,就是会跟爹爹一样,每天夜里回来翻院墙进院子。他终于明白,八路军也是普普通通的人,所不同的是他们不是为能吃饱自己的肚皮,而感到满足的普通人,他们好像不是为自己活着。因此,尽管有些失望,这个八路军侦察员在他的心目中还是一个顶天立地的英雄。

    最让朱彦夫感到情绪低落的是,爹爹和那个八路军并没有因为向他透露了真实身份,就把他当作自己人看,还是把他当作一个孩子。别说教他打枪,就是那支枪他连再摸一下的机会也没有。他们在屋子里谈话,除了要他在外面打掩护放哨外,连说些什么话一句也不让他听到,就是偶尔他闯了进去,他们的谈话便嘎然而止,非得等他走开了,才接着谈他们只有他们自己知道的话题。越是这样,朱彦夫越是觉得他们把自己当外人,越是这样,朱彦夫越是觉得当八路神秘,也越是觉得爹爹的话的重要性。

    因此,他暗自放哨的事情,就是在最信任的母亲面前,也没有暴露自己的神圣使命。更没有向母亲透露爹爹和所谓姨夫的真实身份。就凭着这一点,他又为自己暗暗感到自豪。他认为这不仅是这个八路军姨夫对他的考验,而认为这是八路军最基本的条件。他的表现得到了爹爹和八路军侦察员的表扬。他觉得他有理由也有能力为八路军干更多一点的事了。

    “姨夫,爹,就让俺跟你们走一趟吧,俺保证不拉你们的后腿,到外面俺一切都听你们的,俺就装哑巴,一句话也不说,行吗?”在确信没有任何第四人在场时,朱彦夫几乎在可怜巴巴地央求了。

    “不行,你还是个孩子,别瞎搅和。”朱庆祥没有丝毫的松口之意。

    侦察员和善地模着朱彦夫的头,笑着说:“你还不到十岁,有这份心姨夫很高兴,有机会姨夫会考虑的。”

    “还是姨夫好!”朱彦夫喜欢得又蹦又跳,冲着爹爹做了个鬼脸。

    看朱彦夫那天真的样子,朱庆祥没有生气,反而笑了。

    朱彦夫终于等到了这一天,不过,不是要他跟着他们出去,而是要他单独出去。

    侦察员把一个用泥巴封口的弹壳交到朱彦夫的手里,要他跑一趟西乡的刘家大院,把弹壳交给一个左手只有三个手指的伪军连长。因为路途要过沂河鬼子的一个炮楼,那个炮楼是去刘家大院的必经之路,炮楼这几天盘查很严,只能让朱彦夫借乞讨为名混过盘查的岗哨。

    朱庆祥和侦查员反复交待了路途安全和详细接头事宜,看着朱彦夫把弹壳塞在篮子底部一个竹板里,在外面一点也看不出破绽后,才很不放心地让朱彦夫上路。

    朱彦夫挎着篮子,手里拿着竹棍,像一只从笼子里放出的小鸟,他赤着脚丫飞一般地向前跑,手里的竹棍不停地敲打着路边的小草。这是他第一次挎着乞讨的篮子干着不是乞讨的事情,虽然侦察员把一切的一切交待得非常仔细,心里还是又激动又紧张。这一来一去不下八十里路,他想趁着太阳还没有醒来就赶到那条通往西乡的大路,只要上了大路,再往前走十来里就应该是鬼子的炮楼了,到了那里就是他想走快也是不行的,哪有要饭跑那么快的道理呢?

    终于上了大路,太阳才懒洋洋地爬上东方的山头,朱彦夫嘘了口气,他从路边的一条陡峭的小路下到沂河边,把头扎进清凉的河水里洗了把脸,然后拿出母亲为他备好的地瓜干,坐在石头上塞饱了小肚皮,又爬到河里狠狠地喝了几口清凉的河水,这才打着饱嗝回到路上向着目的地不紧不慢地走去。

    大路上不时有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时有独轮车从他的面前经过。独轮车是这里庄稼人的运载工具,轮子是用柳木加工而成的,在沙土路上推着吱吱地响。

    朱彦夫羡慕地跟着前面的一辆独轮车,看着木轮子随着推车的男人均匀的步伐滚动着前进。独轮车上坐着一位年轻的母亲,母亲的头上包着一块花色的围巾,露出半张漂亮的脸蛋,抱着的一个婴儿正在怀里吃奶,金色的太阳勾勒着这个迷人的活动画面,极是好看。推车的男人头戴草帽,幸福地沉浸在自己前进的路上,只是和车上的自己女人说话,对跟在身边的朱彦夫只是无意的斜了几眼,一句话也懒得理睬。

    炮楼就在前面,太阳旗在阳光下显得分外的刺眼。一根粗大的树干架在两个木马上,横在路的中间,截断了上下的通道。路上站着两个身穿黑色服装的伪军,斜背着长枪,对来往的行人进行检查。高高的炮楼顶上游动着一个鬼子哨兵,炮楼周围拉有铁丝网,靠近炮楼山脚的一排房子前的空地上,有几个日本兵跑来跑去,场院边的一棵树干上绑着一个赤着上身的男人,一个戴着日本军帽身着便衣的汉奸挥舞着皮鞭对着捆绑的男人发着淫威。

    朱彦夫觉得这里与山里大不一样,就连空气也充满着火药的味道,他的心突突直跳,为篮子底下的那个弹壳担心起来。

    “站住,干什么的?”独轮车被伪军喝住了。

    “老总,送俺媳妇回娘家的。”戴草帽的男人回答。

    伪军在那男人浑身上下摸了几下,又把年轻的母亲包袱打开检查,见没有什么可疑的东西,抬开了拦路的树干放行了。

    朱彦夫跟在后面,伪军连正眼也不瞧一下,就挥手让他过去了。朱彦夫还没有缓过一口气,就见俩个日本兵哇哇叫着跑了过来,鬼子用刺刀逼住了刚刚放行的独轮车,不知道鬼子发现了什么,朱彦夫的心又提了起来。

    “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沉住气,你只记住你只是个要饭的孩子,无论看见什么,都不要理睬。”侦察员交待的话又在朱彦夫的耳边响起来,他装出害怕的样子,绕过独轮车只管往前走。

    鬼子对要饭的叫花子不感兴趣,朱彦夫跳到喉咙的心又放下了。

    朱彦夫正迈着步子向前走,身后突然传来婴儿的哭声和婴儿母亲撕心裂肺的呼救声,他回头一看,惊呆了——不知什么时候又跑去了几个鬼子,他们把那个年轻的母亲已从独轮车上拖了下来,戴着草帽的男人已躺在地上的血泊里,婴儿被掼在地上,日本鬼子像野兽般地撕扯着年轻的母亲,连拖带拥地向屋子里走去,跟在后面的一个鬼子,边走边剥着自己身上的衣服。

    这群丧尽人性的鬼子!竟然在光天化日之下兽性大发!朱彦夫只恨自己手里无枪,他恨不得扑过去把这几个禽兽用石头捣成烂泥。看着日本狼狗添食着那个刚才还跟自己一路同行的男人的血液,朱彦夫的眼里滚出了泪水,一颗仇恨的种子埋进了他幼小的心灵。

    刘家大院就在前面不远的弯子里,朱彦夫的任务还没有完成,他回转头,擦了把眼泪含着满腔的怒火继续朝前走。

    一个寺庙式建筑的祠堂门上插着太阳旗,门上有块牌子,上面写着什么字朱彦夫不认识,但门前的一棵大柿子树应该是侦察员说的地方。朱彦夫拎着空篮子就往大门里跑,门上持枪的岗哨拦住了他。

    “让俺进去,俺找俺舅舅。”

    “臭要饭的,谁是你舅舅?快滚开!”

    “俺舅舅是你们的连长,就是三个手指的那个。”

    哨兵从未听说他们的连长还有一个叫花子外甥,见朱彦夫说得有鼻子有眼,也不敢过分的为难,只好进屋向连长报告。接着,从里面走出一个大麻子伪军连长,朱彦夫看得清楚,大麻子的左手只有三个手指,与侦察员说的那人一样,就站在门上嚷起来:

    “舅舅,俺娘的急病又犯了,要俺找你要钱抓药。”

    大麻子一愣:“前几天不是让郎中瞧过吗,咋又犯了呢?”

    “俺也不知道,反正俺娘胸口疼得厉害。”

    “干吗老是要找俺要钱?”

    “娘说,你是她弟弟,她就找你要。”

    这是侦察员交代的暗号,全对上了。大麻子领着朱彦夫进到屋子里,关好了门,朱彦夫才从篮子地下抠出那个弹壳交到麻子的手里。麻子收好了弹壳,又叫一个当兵的去厨房拿来一个馒头递给朱彦夫。

    任务完成得异常顺利,比侦察员和爹爹想象预计的还要简单。在回来的路上,朱彦夫丝毫没有完成任务的喜悦,他心里有些想不通,这个麻子怎么会是八路军的人,他明明是老百姓说的黑狗子呀?一过炮楼,朱彦夫又睹路伤情,眼前老是那个独轮车的影子,眼前老晃动着炮楼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

    八路军侦察员在张家庄的名气越来越大。

    他会一手好木匠活,他要朱庆祥在村里借来了木匠的工具,斧子砍、锯子锯,刨子刨、锛子锛、凿子钻,钉子钉,还不到两天的工夫,一辆山外有的独轮车就漂漂亮亮的摆在了朱家的院子里。这一下,可轰动了整个张家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赶到朱家看稀奇。只要出过山的,都看见过独轮车,但在这山里出现的第一辆独轮车还是吸引了他们的眼球。

    “好是好,俺们这里尽是些山路,要这玩意中看不中用。”有人赞赏过后开始摇头。

    “树要人栽,路要人开,你们这里是淤沙冲积的地方,开条路应该不费多大的难处,就不说别的,用这车子载水,也能为自己寻好大的方便。靠天老爷恩赐的那点积水,难吃不说,还供不上用,何不开条路到有水的地方,这独轮车还怕没派场?”

    侦察员就势诱导,说得大家伙心里热呼呼的。有道是众心齐,泰山移,家家户户开始行动,一条简易的车路开出来了,独轮车也一辆一辆的多起来了。

    “有彦夫的姨父在这里,俺张家庄的日子有盼头了!”老人们乐得眉开眼笑,见了侦察员就竖起大拇指。

    张家庄的人不可能知道侦察员的真实身份,当然就更无法知道侦察员开路造车的深远意义。在山东八路军后方,独轮车为抗日作出了不朽的贡献,他也要为日后的在这里开辟抗日根据地打下良好的基础。

    因为条件还不成熟,他还不能轻易地暴露自己,就是朱彦夫吵着要他为那一家三口报仇雪恨,他也只是耐心地向朱彦夫解释:这是国仇家恨,日本鬼子是我们中华民族的共同敌人,中国人民是不会放过他们的。有毛主席共产党领导的八路军、新四军,有全国人民的共同奋战,日本鬼子终究会从中国的土地上滚出去。

    朱彦夫从侦察员的嘴里知道了很多闻所未闻的新鲜伟大人物:有毛主席,有朱老总,有彭德怀,还有陈毅和粟裕等。他心里也似乎成熟了许多,没有再把这些人物和飞檐走壁联系在一起了。这个时候,他明白了许多囫囵半块的革命道理,他最渴望的是自己早日长大,早日当上八路军,上战场去打日本鬼子,为无数个被日本鬼子遭害的家庭报仇,让天下的穷人都过上好日子。

    “跟毛主席共产党闹革命,不是俺们想吃一顿好饭那么简单,也不是拿起枪就能想谁死谁就能死那么容易,鬼子手里也有枪,鬼子的枪比俺们的好,鬼子的枪也是杀人的武器,所以,要革命,首先就要有不怕杀头掉脑袋的勇气,这就是不怕牺牲的革命精神,没有这种精神,就会像国民党军队一样,夹着尾巴到处躲,或者干脆给日本人投降,给日本人当走狗,当汉奸……”侦察员见朱彦夫人小心雄,就不失时机的给他讲些浅显的革命道理。

    朱彦夫终于明白了革命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要用无数的生命作代价来换取劳苦大众的新的生活。

    山外的风越来越大,夹杂着烈烈的火药味,吹得张家庄的人心慌意乱,贫穷的日子在激烈地动荡中摇晃着。

    朱庆祥和侦察员又披星戴月离开了张家庄。

    “看好孩子,最迟后天就回来了,有人问起来,就说俺俩到县上去了。”临走时,朱庆祥向妻子郑学英交待。

    第三天,他们没有回来,第四天,他们还是没有回来。

    朱彦夫的心里开始不安起来,他记着爹爹和侦察员反复交待要严格保密的话,心里再急也没有放在嘴上。已经是第五天了,朱彦夫终于忍不住了,他觉得不能再这么等下去了,应该去找找他们了。可是,该怎样对娘开口讲呢?能让娘知道爹爹的真实身份吗?这是纪律,不对娘说实话,娘会答应让俺出去吗?朱彦夫一夜没有合眼,没有想到早上一爬起来,他还没有开口,母亲就对他说:“彦夫,今天你到东乡去一趟,顺路打听一下你爹的事,他们在东乡附近鬼子的一个据点活动,路上要小心,别提队伍上的事情……”

    朱彦夫一听才知道母亲原来什么都知道,原来母亲也和他一样,保守着心里的秘密,母亲也和他同样在操心着急。

    心急火燎的朱彦夫挎上篮子,刚刚走出村口,猛然发现距他大约里把路的前面好像有一支队伍正在向这里移动,影影绰绰,到底有多少人,到底是什么队伍都看不清楚。是不是爹爹他们带着八路军来了?他收住向前飞动的脚步,躲在路旁的一棵大树后面细细观察。

    近了,又近了,他猛然发现人群中有高头大马在新修的车道上晃晃悠悠走过来,枪刺上还有和炮楼上一样的太阳旗,不好!是鬼子来了!

    朱彦夫来不及细想,心里一阵紧跳,赶紧猫着身子跑回了村里,急急切切往家赶。

    母亲老远看见儿子飞一般地回来,心里顿时紧张起来。

    “咋回事?”

    “娘,快,快到后,后面的山洞里躲,躲起来,”朱彦夫上气接不上下气,用手指着村东的方向,“日本鬼,鬼子来,来了,马上,马上就要,就要进村了!”朱彦夫结结巴巴地说了半天才说明白,他虽然胆大,因为鬼子是直奔张家庄来的,这一切都在意料之外,是那么的突然,是那么的防不胜防。

    母亲意识到事情的不妙,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她有些惊慌失措:“快,你赶紧把把那个侦察员的所有物品全部收拾起来,转移到后面的山洞里,屋子里能藏的东西尽量藏好,啊,还有,你姐和彦坤还在后坡上挖野菜,你要想办法找到他们。记住,无论发生什么事,都要沉住气。”

    “娘,俺知道,你先走,俺收拾好就来。”

    “娘还得赶紧告诉乡亲,你就别管娘的事了。”母亲拐着小脚要去为其他人放信。在这紧急的关头,母亲首先想到的不是自己,朱彦夫第一次感到母亲是那么伟大。朱彦夫把侦察员的茶缸和皮带、衣物等打了一个包,又忙着收拾屋子里其它的东西。

    接到信号的村里人相互转告,很快就钻进了山后的树林,这几年跑反是常有的事,人们的行动是难以想象的迅速。等日本鬼子进到村里,村里的人已经不多了,没有来得急跑的,干脆顶了房门躲在家里听天由命。

    朱彦夫带着姐姐和弟弟躲在树林后面一个不被人注意的山洞里,朱彦夫趴在洞口,村里的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朱彦夫的心揪了起来,他发现母亲又回到院子,更糟糕的是日本鬼子好像是有目的而来的,而且是直奔他家的院子!莫非是爹爹和侦察员出事了?一片阴影笼罩在朱彦夫的心头,如果这样,那母亲的危险就不言而喻。

    “姐姐,娘有危险,俺得抢在鬼子之前把娘救出来,无论出现什么事,都得看好弟弟,千万别出来,千万!”

    朱彦夫钻出山洞从树林里跑了出来,三步两步就窜进了院子。

    母亲知道自己可能跑不出去,为了不让鬼子发现躲在后面山里的村民和孩子,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现在她担心的不是自己,而是担心屋子里侦察员的东西有没有收拾干净。母亲正在院子里细心查看,猛然看见儿子又跑了回来,急得是双脚直跺:“彦夫,你这个小祖宗,是谁叫你回来的,你快跑,你快跑哇!我的小祖宗!”

    朱彦夫知道母亲的小脚跑山路很不方便,坚持要背母亲上山,可是晚了,鬼子兵已涌进了院子。一群持枪荷弹的鬼子把他们逼在了院子中间。

    院门外的几个汉奸抬着一个人,一个仁丹胡子日本兵一挥手,几个汉奸向前紧走进来,“扑通”一声把一具死尸扔在了母子的眼前。

    死尸身上褂子早就撕成一缕一缕的,烙铁烤焦的肉皮和皮鞭抽打的血痕历历在目,惨不忍睹,裤子也只有半截,赤着脚,血顺着腿一直流到脚上,黑乎乎的,早就干结了。浑身上下的血渍,也都干结成黑乎乎的颜色。

    “啊,孩他爹!”这是朱庆祥的尸体!母亲肝胆欲裂,扑到丈夫的尸体上号啕大哭。

    朱彦夫脑子一炸,身子像抽了筋一样,“扑通”一声趴在爹爹的尸体上:“爹——!”

    失去爹爹的悲痛使朱彦夫忘记了眼前的敌人,他摇着父亲僵硬的尸体,撕心裂肺地哭喊,他要他爹,他要把爹摇醒!

    丧失人性的汉奸无视哭得死去活来的母亲,一把揪住母亲的头发,把母亲拖到鬼子的脚下,叽哩咕噜地向鬼子说了几句。鬼子军官跳下马背应了句什么,汉奸就转过身来,抬腿一脚踢在母亲的头上,然后又一把扯起母亲,指着地上的尸体,恶狠狠地问道:“他就是你男人?他敢领八路去侦察皇军的据点,说,八路是不是住在你家,还有几个八路?说!”

    “他是俺亲戚,是孩子的姨父,他爹领他出去打工,俺啥也不知道!”母亲挣开汉奸的手,抹了一把头上淌下来的血迹,一把把儿子拉到身后,眼睛里没有了悲伤和恐惧,平静地回答道。

    “八格!”为首的鬼子大吼一声,“唰”地一下抽出指挥刀,架在母亲的脖子上。悲伤中醒来的朱彦夫,一步跨到母亲的前面,冒血的双眼狠狠地盯着眼前这个狰狞的面孔,为了母亲他毫无畏惧,像一座小铁塔立在鬼子的面前。鬼子“嗖”地一下抽回刀,又高高地举了起来,母亲见状,抓住儿子就往开拉,但还是晚了,鬼子的刀“唰”的一声劈了下来,只见刀光一闪,朱彦夫扑通一声倒在了地上。

    母亲大叫一声,扑向了倒在血泊中的儿子身上。鬼子又举着屠刀一步步走向了已经昏迷过去的母亲……

    “报告太君,不,不好了!”一个汉奸慌慌张张跑进院子,“炮、炮楼被被八路军炸、炸了!”

    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八路军炸掉鬼子炮楼的消息使郑学英得以生还。

    慌慌张张的鬼子临走放了一把大火,点燃了院子里的草房,等乡亲们从山林里赶回来抢救时,三间草房只剩下冒着青烟的残垣断壁。

    母亲昏迷不醒,朱彦夫脸色苍白人事不知,爹爹的尸体被烧塌的茅草余火烤成了焦糊,早已变得面目全非。朱彦花悲痛欲绝哭天喊地,还不十分懂事的朱彦坤也跟着姐姐哭成了小泪人。乡亲们也动了九曲情肠,好几个大婶大娘泣不成声,诅咒着丧尽天良的日本鬼子和汉奸。

    张保长组织了村里的强壮劳力用破草席卷了朱庆祥的尸体,草草埋在了院子后面的树林里。这里并排着朱彦夫一家五堆坟茔。会写字的老秀才在新垒起的坟堆上插了块木板,写上了朱庆祥的名字,以便供朱家的后代辨认。

    朱彦夫没有死,他的右肩被鬼子砍去了巴掌大一片肉,骨头碴子白森森地露在外头。但他也没有醒来,伤口早已被庄子里会治跌打损伤的张大爷用祖传的草药包扎了起来。原来的房子没法再盖了,乡亲就搭了几根杆子,捆上茅草,把东边的小屋简单地搭成了“团瓢”,供朱家活着的人临时遮风挡雨。从昏迷中醒来的郑学英,被人从丈夫的坟堆上架回来后,就一直守候在昏迷不醒的儿子朱彦夫的身边泪流不止,连说一句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乡亲们从各自的家里找出能够安慰的可怜吃食送到她的身边,劝她为了孩子要坚强地站起来,要坚强地活下去。

    朱彦花消瘦的肩上,压着沉甸甸的担子,看着热心的乡亲热心地救济,她跪在地上表示感恩。在这种贫穷的环境里,大家的日子都是一样的难过,乡情的支持受着条件的限制。早就醒事的朱彦花知道现在的眼泪只能咽进肚里,艰难的生活在无法想象中拉开了帷幕,应该怎样渡过苦难的明天才是摆在他们母子面前的严峻话题。

    朱彦夫终于醒来,他像做了一个长长的恶梦,他发现自己躺在炕上,好端端的房子变成了黑不溜秋的残垣断壁,肩膀是钻心的疼,只有姐姐彦花坐在自己的旁边。

    “姐,俺娘呢?”

    “娘给你找草药去了,你肩膀还疼吗?”

    “俺爹呢?”朱彦夫咬着牙,朝上起了起身子,事前的情景他似乎记不起来了,又好像迷迷糊糊地有点影子,他不敢相信眼前看到黑糊糊的石头墙壁就是他的家,“俺这是在哪呀,姐?”

    “这就是俺们的家,你已经昏睡三天三夜了,你的好多伙伴都来看过你。俺爹死了,俺们以后再也没有爹了……”

    朱彦花终于没能忍住,抱着弟弟又凄厉地大放悲声。

    朱彦夫的苏醒给了母亲很大的安慰,伤在儿身上,疼在娘心里。母亲知道这次朱彦夫伤得很重,不是十天半月能好得了的。为了防止日军和土匪的骚扰,母亲和彦花把朱彦夫抬到了避难的山洞里,好让他安静地避风养伤。乡亲送来能够吃的东西最多还能维持一两天,小儿子彦坤整天哭着喊饿,女儿彦花为了节省一口野菜,已经两天没有吃任何东西了,山上能吃的野菜早被乡亲们千遍万遍地搜寻,很难找到,再这样下去,用不了几天,全家都会饿死。现在已经到了山穷水尽的时候,她恨不得把身上的肉用刀刮下来让儿子渡命,但身上的肉又能供儿子吃上几天呢?天象突然间塌下来一样,死去孩子的阴影又笼罩在活着的孩子身上,已经没有活路了,但她还不能就这样的死去,她要养好儿子的伤,她要儿子为他死去的爹报仇,否则,她死不瞑目啊!

    就在郑学英一筹莫展的时候,朱庆山来了。

    朱庆山这次没有骑着他的毛驴来,也没有先前那么风光,像霜打了一样。朱庆山就像他弟弟朱庆祥说的那样,一辈子游手好闲,偷鸡摸狗,嗜赌成性,从来不务正业,专吃飞的跑的。上次他送到这里来的粮食和鸡,就是他顺手牵羊偷来的东西,他怕被人家从后面撵来抓住,就绕到张家庄做了个销赃的顺水人情。最近,他在赌场输了,毛驴被人家当赌债收了去。正好有个大户人家需要买一个丫环,被他无意中知道了,他是专门冲着亲亲的侄女朱彦花来的。他已与那个大户人家讲好,可以用十块大洋买一个丫头。

    为了一家人不被饿死,郑学英终于咬着牙打算卖掉彦花。

    “他大伯,人家能出多少钱?”

    “这年头,女孩子能卖什么价?弟妹呀,就算是放彦花一条生路吧,人家最多答应给一块大洋,你看行吗?”

    郑学英泣不成声了,她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彦花讨饭留在雪地的带血的脚印,老是晃动着彦花流着口水也不忍心吃她自己讨来的残汤剩饭,彦花太懂事了,她不能就这么把她卖给了人家。她反悔了,摒着哭声喊:“俺不能卖俺的女儿,给多少钱俺也不卖!”

    在外面哄着喊娘叫饿的弟弟的彦花突然冲了进来,“咚”地一声跪在母亲的面前:“娘,你卖了俺吧!你卖了俺吧!俺不会怨娘的,娘,你答应了吧,要不,我们一个也活不了了呀娘!”

    母亲柔肠寸断,一把拉起女儿抱在怀里,哭得地暗天昏。

    朱庆山答应不给大洋,答应用三斗谷粮来换取彦花。

    朱庆山第二天就用毛驴驮来了三斗谷子,看着三斗金黄的谷子,郑学英几乎站不稳身子,为了不叫彦花看见她痛哭的样子,她紧紧咬着自己的嘴唇。

    彦花看见母亲的嘴角流出了红红的血水,她给母亲跪下,爬在院子里深深地磕了三个响头,又冲到院后树林父亲的坟上添了几把新土,跪在坟前磕头辞行:“爹,你的彦花去了,以后再也不能来和你说话了,望你的在天之灵保佑俺娘无病无灾,保佑两个弟弟快快长大成人吧!”

    朱彦夫喝着母亲送来的稀粥,奇怪地问:“娘,家里什么时候有米了?”

    “是你大伯送来的。”母亲不敢看朱彦夫的脸,也不忍心告诉他实情,她想瞒着他,让他的伤势尽快的好起来。

    “大伯来了?他知道俺受伤了?他是来看爹的吗?”朱彦夫一听说大伯来过,心情为之一振,“大伯真好,还给俺家送米来,俺看见姐姐偷着吃树叶子了,咽得好难受的样子,这下好了,要姐姐多吃一点……”

    母亲背过身,哽着喉咙说:“彦夫,快吃吧,吃饱了才能早点好起来的。”

    “娘,你吃了吗?”

    “吃,吃了。”母亲走出洞外,偷偷地抹起了眼泪。

    彦花走了,悲凉的家里显得更加悲凉,只是彦坤不再哭闹着喊饿,看着彦坤狼吞虎咽地喝粥,她的眼泪就刷刷地直流,她的心在说:“儿啊,你这是在吃你姐姐的肉啊,你这是在吃你娘的心啊!”

    两岁的彦坤无法理解母亲的心情:“娘,俺还要。”

    母亲摇摇头,长长地叹了口气,她感觉她的心在滴血。夜里,她常常整夜发呆,仿佛想了好多的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有想,有时,她感到她的心要炸,有时她又感到喘不上气。丈夫的死对她的打击太大了,如果不是还有朱彦夫的伤情在她的心里撑着,她想她会倒下去的。尤其是彦花被卖了以后,她发现她的神经有些错乱,明明心里知道彦花已不在身边,可她一张口还是习惯地喊着彦花的名字,让彦花去把什么事情做一下。彦花是她的得力帮手,现在什么事情都得靠自己去做,只要有一样自己不动手,该做的事情就堆在了那里。她的理智时时在提醒她,什么时候该做饭,什么时候该给彦夫换药,什么时候该去用碾子碾谷子碾米粉,她不能有丝毫的疏忽,否则就乱了套。

    应该给儿子换药了,中午,母亲见彦坤一个人在院子里逮蚂蚁,玩得正有劲,母亲知道他已吃饱了肚子,带着他走那片树林很吃力,便轻轻地拉上院门,赶着去山洞给朱彦夫送饭换药。她感觉她已抱不动彦坤了,就连走几步路也得扶着棍子。灾难和痛苦已经把她挤得只剩下一口气支撑着自己了。

    “娘,俺姐姐上哪了?要饭去了?”朱彦夫发现有好几天不见姐姐了。

    “你姐姐她……”母亲刚换完药,猛然听到儿子的询问,一时吞吞吐吐,不知该怎样回答。

    “我姐姐怎么了?娘你快说呀!”朱彦夫咬着牙,一骨碌爬了起来,“是不是俺家又出什么事了?”朱彦夫这几天肩膀已长出了新肉,一个人呆在山洞里,他觉得有些沉闷,怎么老是见不着姐姐的影子。前些日子,姐姐几乎是一天几趟的往山洞里跑,自从吃上白米碾的稀粥以后,姐姐就再也没有露过面了。他吵着要回家里住,母亲总是极力的反对,总是借怕有日本鬼子进山扫荡到时候跑反不方便阻止他回家,现在他能下地走动了,他不想再住在山洞里,他要回家,他要一家人住在一起,他要天天看着姐姐在他的面前晃来晃去。

    “娘,你说话呀,娘,俺要这就回家,俺要看看姐姐,姐姐是不是病了?你说呀,娘!”

    “你姐姐她,她……”母亲一屁股坐在地上,两手揉搓着头发,放声大哭起来。“彦夫啊,你喝的稀米饭,就是在吃你姐姐的肉啊!我可怜的闺女啊,娘对不住她,娘也是没办法呀……”母亲哭诉了彦花被卖的事,一块堵在胸口的石头终于被掀开了,抱着儿子哭得如一滩烂泥。

    “姐姐呀,我的好姐姐!你现在在哪里?”朱彦夫哭喊着,咆哮着,“苍天呀,你告诉俺,这是为什么呀?苍天呀,你睁开眼睛看看吧,这是个什么世道呀?娘啊,你起来吧,俺要去找姐姐,俺要去找共产党、去找八路军,俺要为爹爹报仇啊!”

    朱彦夫搀扶着母亲,母亲搀扶着儿子回到了破草棚的院子里。

    院子的门还是关着的,母亲忽然发现院子里没有了朱彦坤的影子:“彦坤!彦坤哪,你哥哥回来了,你在哪里呀?你是在跟娘躲猫猫吗,快出来呀彦坤,别吓娘啊!”

    院子里没有任何反应,朱彦夫也急了,母子俩草棚里,院子外找了好几圈,还是没有见到彦坤的身影。草棚里没有吃完的谷子还在,棚子里的东西也不像被人翻过的样子,彦坤会到哪里去呢?朱彦夫连茅房也用棍子搅过,什么都没有。

    两岁多的彦坤不见了,张家庄一百多号人举着火把,打着灯笼搜遍了整个村庄,结果还是毫无彦坤的影子。

    丈夫没有了,女儿被卖了,小儿子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一个五口之家转眼间就成了孤儿寡母,母亲只觉得天旋地转,“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娘,你醒醒,你醒醒呀,娘!”

    张家庄的夜空回荡着朱彦夫感天地、泣鬼神的悲惨哭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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