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心系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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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特殊环境下的政治,一旦显现出的狰狞的时候,绝对不亚于带血的屠刀,让人们在人性和非人性之间作出明哲保身的理性选择。

    近乎绝望的陈希荣没有向畏缩的眼光祈求,她擦干了眼泪,咬紧了牙关,暖活朱彦夫被冻僵的残退后,又给朱彦夫绑好假腿,然后背起朱彦夫踏着积雪回到家里。

    朱彦夫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状况非常危险。

    郑学英看到儿子被折磨成这般模样,心如刀搅,早已哭成了泪人,她要去祈求乡邻把儿子送到医院赶快救治,陈希荣阻止了郑学英,她不想再连累外人了,便借了辆木架子车,背上捆背着儿子向峰,脚底生风的拉着朱彦夫直奔东里医院。赶到东里医院时,天已黑了下来。也许是过节,也许是过了下班的时间,医院显得异常清冷,对这里环境比较熟悉的陈希荣竟然没有找到一个熟悉的面孔,值班室里的值班大夫是个年轻的男人,正趴在桌上挥毫大字报,根本不愿搭理陈希荣的请求。

    陈希荣咚地一声跪在值班医生身边,声泪俱下:“医生同志,求求你救救他吧,他现在快不行了,俺求求你了!”

    值班医生烦躁地停下手里的笔:“你说你这人也真是,俺不是告诉过你嘛,你要找的人现在都在接受审查。俺现在正忙,明天一早俺拿什么完成任务,你替俺承担责任?你起来吧,求俺没用,看得出来,你男人一定不是什么好东西,对反动派俺无法同情!”

    “不,医生同志!”陈希荣一把抱住值班医生的腿,“他是好人,他确实是好人,俺给你叩头了,求你一定要救救他,你就可怜可怜俺吧!”

    值班医生扫了一眼值班室外的班车,对泣不成声的陈希荣摇摇头:“医院里没有其他医生,这个病人俺不能接受,你松开手,你求俺也没用。实话告诉你,医院明天要召开批斗大会,你还是去县医院吧!”

    “你,你就不能给看看么?”陈希荣抬起绝望的泪眼,松开了双手。

    值班医生没有吱声,摔下毛笔,离开了值班室,连头也不回。

    陈希荣从地上爬起来,背着的向峰“哇哇”地哭叫,她解下向峰,从包里取出奶瓶,借用值班室的热水,喂饱了向峰。从东里到县城还有九十多里的雪路,摸摸一息残存的朱彦夫,陈希荣不再犹豫,拉起板车走出了东里医院,又踏上了雪夜之路。

    刺骨的寒风卷起片片雪花弥漫着夜空,铺满积雪的公路没有行人,没有车辆,偶尔传来寒号鸟的哀鸣夹杂在呼啸的寒风滚荡夜空。雪路像光洁的绒毯沿山伸展。虽然是夜晚,但亮白的积雪无法被夜幕遮盖,恍恍惚惚隐隐约约的路线,在车轮下吱吱地向后退却,冷风、雪片,无情地扑打着陈希荣虚弱的身体,被冻得“哇哇”哭叫的向峰,为陈希荣增添着脚步的动力。上坡,车轮抗拒前进,陈希荣拼命拉拽,跌倒了,就跪在地上一步步往前奔;下坡,车轮恣意滑行,陈希荣拼命抵挡,把双脚插在积雪里增大阻力。风雪交加的夜晚,只有苍天默默地看着一个顽强的女性在怎样的心力交瘁,只有大地尽情地聆听着一个不屈的娇弱在怎样呼吸着分分秒秒。

    天亮不多久,陈希荣终于拖着板车走进了县医院,她看见一个戴着老花眼镜的白大褂走向自己,还没有张开求救的嘴巴,只觉得眼前一黑,便一头栽倒在白大褂的脚下。

    老医生没有犹豫,冲着门诊室里大喊一声来人,就弯下腰搀扶倒在脚下的疲惫之极的女人。

    冲出来的白大褂们把这对特殊的夫妻双双抬进了急救室。

    清醒后的朱彦夫仔细辨别着周围的声音,突然大声叫喊起来:“请你们把灯点亮,你们不能把我关在黑牢里!”

    陈希荣噙着眼泪附在朱彦夫身边:“彦夫,你活过来了,没人把你关在黑牢里,俺们现在在医院里,在县医院里,是好心的大夫们救了俺们的命。”

    “哦,”朱彦夫好像明白了,“请你把灯光打开。”

    陈希荣心里一沉,赶忙伸手在朱彦夫眼前晃晃,朱彦夫没有任何反应,她努力地克制着自己的恐慌:“今天是大年初三,你已经昏迷十多天了,你才清醒过来,可能有些不适应,现在正是晌午,不需要开灯,也许过一会就会好的。”

    朱彦夫闭上了右眼,他想调整一下视觉:“希荣,感觉不对,我的腿好像被谁抬着?”

    陈希荣呜咽着回答:“你的右腿摔断了,医生已帮你接上了,腿上打着石膏,用架子固定着,你不要乱动,医生说过段时间就会长好,你千万别急躁……”

    朱彦夫又睁开了眼睛,眼前还是漆黑一片,他突然明白了看不见光明意味着什么,一种灰色的悲凉穿过心底,他想大声地呼叫自己的心情,但他克制了自己的冲动,他看见了陈希荣流着血水的心,他听见了陈希荣压抑着悲声的气流,他不想让自己的痛苦过早地坠落到陈希荣满是伤痛的身心里,故作惊奇地说:“希荣,我看见你了,你又瘦了很多,都是我害苦了你!”

    陈希荣抱起熟睡的向峰,想让朱彦夫高兴高兴,可朱彦夫没有反应,陈希荣心里一怔,急忙放下向峰,叉开五指又在朱彦夫眼前摆摆,还是毫无反响,她的心碎了,一把捂住嘴,冲到卫生间放声痛哭起来。

    走进办公室的老医生听到了哭声,让护士到卫生间把陈希荣找到医生办公室:“要面对现实,不能再给病人精神刺激,我反复地看过病人的X片,他头部残存的弹片已发生移位,这是导致患者失明的主要原因,患者不但患有严重的心脏病,而且还有严重的胃溃疡,对患者需要多方位的医疗。根据我多年的临床经验,只要我们共同努力,恢复患者的视力希望还是有的,尽管这希望很渺茫,我会尽力的。”

    老医生是医术权威,在县医院很受人尊重,他好像是从某省大医院被打成“反动学术权威”下放到这个小山城的。因为他高超的医术救了沂源县县革委会主任的命,这使得他在这里没受到任何歧视。

    老医生在得知朱彦夫的境况后,被一种“同类”的遭遇打动了,暗中使出浑身的解数,也要帮这个了不起的革命英雄恢复健康作出最大的努力。老医生清楚这个朱彦夫享受着全免的医疗待遇,所以,就让老伴承担了朱彦夫夫妻的生活问题,彻底解除了陈希荣的生活压力。

    经过老医生的精心医治,朱彦夫的身体恢复很快,三个月后,视力又渐渐复明。消失的世界再次降临,这是多么值得狂欢的奇迹,陈希荣感激得热泪盈眶。

    朱彦夫按捺不住自己,甩开了黑色的噩梦回到了充满阳光的现实,他迫不及待要求下地活动。

    “小朱啊,适当活动活动是可以的,最重要的还是休息保养啊!”老医生温馨的提醒。

    “谢谢大夫,我会的。”朱彦夫夹着双拐在摆动着右腿,“躺的时间太长,右腿弯不过来了,只是想活动活动肌肉。”

    “他呀,很少安分过,除了不得已外,谁的话也听不进去。”陈希荣端着一盆清水进来,笑着对老医生说,“他是一条牛,一只不怕挨鞭子的牛。”

    “呵呵,哪只能怪你的鞭子没抽出狠气,回家后,你就狠狠地抽打,要不服打,你来找我,我给你最厉害的赶牛鞭子。”老医生笑着离开了病房。

    朱彦夫看着陈希荣给向峰洗脸,感慨地说:“要是我们张家泉也有这方便的水就好了,龙头一拧,哗哗哗,多方便。”

    “你又在胡想些啥?”陈希荣不高兴了,她意识到朱彦夫萎缩的精神又要活张,“在这里不想张家泉好不好?”

    “张家泉是我的家,哪有不想家的道理。”朱彦夫的思绪开始翻腾起来,“张家泉,一个听上去多么美好的名字,干嘛总是缺水呢?如果不是那群年轻人瞎折腾,按我的设想,张家泉的水说不定也会哗哗哗的了。”

    “俺说你呀,咋就这么死心眼呢,你在张家泉还没受够罪不是?你说说,你在张家泉得罪谁了?他们干嘛要这样对付你?要是当初你听俺的,不去当那个大队书记,你会落到挨整的地步吗?干的事越多,得到的不公平就越多,只要你不干事,就没人找你的茬子。你想想是不是这个理,你把自己该享受的拿去让人家享受,人家又是怎么回报你的?碗米养恩人,斗米养仇人,现在的人没多少有良心的,俺算是看透了。”陈希荣越说越气,“张家泉有没有水吃,你不要再操心了,反正有你喝的用的。俺怕了,俺是真的怕了,俺情愿跑几十里挑水伺候你,也不愿看着你被人指三道四……”

    朱彦夫深知陈希荣在这次文化革命运动中受到的精神伤害,远远大于他在身体上受到的伤害,他不想在这些问题上做无谓的争论。他知道,无论干哪一种有益于大多数人利益的事,都不是依靠个人的热情和激情才能实现的,尽管这种热情和激情是必不可缺的因素,但归根结底还得依靠一种最起码的社会氛围。没有良好的社会氛围,热情和激情都会被无情地扭曲甚至遭到扼杀。张家泉先天性的缺水,几代人都为这个水付出过努力,大大小小的水井打了无数,结果都是以失败告终。在朱彦夫没被专政之前,就看好了下一步棋的路子,那就是为张家泉找到水源,他几乎跑遍了张家泉的每一寸土地,几乎研究过所有失败井口的原因,都没有找到水源的答案。有一种潜意识在告诉他,张家泉绝对有水,就像人们断言张家泉不能栽树一样,只是决心没有下到,路子没有找对而已。

    水成了朱彦夫躺在医院里的心病,如果水的问题无法解决,张家泉人的温饱还得靠老天爷施舍,对于十年九旱的张家泉来说,那些开垦出来的良田和果园还是被老天爷掌管着命运,只有有了水,才能彻底摆脱老天爷的控管,让张家泉人真正成为土地的主人。

    人这一辈子,就这么几十年光景,要想活出意义来,就不要总在恩恩怨怨里度过。把个人的得失看得太重,就会一直被恩怨无穷的困扰,即使活到老也爬不出感恩嫉仇的陷阱,这种心情的劳累,绝对不会比牺牲个人利益显得轻松。个人利益的收获,满足的只是膨胀的私欲,即便很有成就,也只是一种个体生命的张显,对社会,对周围是一种招摇,得到的最多还是大多数人的嫉恨和图谋。过去的大地主,大资本家就是最鲜明的写照,他们之所以被打倒,之所以被推翻,就是因为他们的利益收获让大多数人看不下去,共产党提出的为人民谋幸福的主张,就是符合了广大人民利益的心愿,否则,无数的生命是不会甘愿献给这个主张的。作为一个共产党人,就是要把自己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为大多数人利益的谋取中来。向雷锋同志学习,不仅仅是学习的雷锋助人为乐,更重要的是学习雷锋“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为人民服务的无限中去”,没有这种思想境界,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共产党人,没有这种牺牲个人利益的思想,就不配站在鲜红的党旗下举起自己的拳头。还当不当张家泉的大队书记无所谓,只要不被限制自由,只要不被继续批斗,他就要依靠自己的主张去感化群众,去引导群众的思想,因为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被开除这个先进的党派,还属于五百多人口中八名党员的一个分子。

    夜深人静,朱彦夫睡不着觉时,就这么思考着,就这么辗转着。他渴望早日出院,更渴望那种毫无意义的革命早日结束。

    老医生除了尽守职责外,对外界的一切都失去了兴趣,尤其是与政治有关的话题,他绝不沾边。看到朱彦夫忧心忡忡的样子,才从陈希荣嘴里知道了朱彦夫的心思,一种被政治泯灭的社会热情开始在老医生心里复活,他被这个不到四十岁的残疾青年感染了,他从朱彦夫的身上看到了一个中国共产党党员的真正党魂,看到了明天的希望:一个特等残疾英雄不贪图吃老本享受,不计较个人荣辱,一心为别人活着,像这样的人在中国确实太少太少,但这种精神一旦被国人推崇,将对整个社会起到巨大的推进作用。他为自己能医救这样一个生命而感到自豪,但他想不通,为什么象这样的无私之人,像这样具有顽强毅力的人,还要被那些健康的生命作为政治的玩物,这些人的眼睛到底在看着什么,到底是以什么为乐?难道与这样的人斗真的就那么心情舒畅?到底还有没有人性,到底还有没有天理?

    老医生激动之余,把朱彦夫叫到医生办公室,关上门说:“小朱,我们都是异己分子,我们对这场运动都有着相同的疑惑。我不是党员,但我们这些老家伙对新中国都抱有极大的热情,这两年上面可能出了个别搅政治浑水的,要我们这些老家伙不得安心报国。你不是想为家乡作一番事业吗?听你爱人说是为水吧,我给你推荐一个人,兴许对你有用,你回去后,不妨见见他。”

    “真的?”朱彦夫兴奋地控制不住自己,“太好了,这人是谁?”

    “嘘——”老医生举起食指,在鼻尖上一挡,赶忙开门看看走廊,见走廊上并无他人,这才又关上门轻声说:“这个人也许你听说过,他是我儿子的一个同学,是个很有才华的青年,他叫高大捐,是你们沂源县乡下的人,具体出生在哪里我不太清楚,好像在你们地区水利局工作,他是个水利专家,五十年代毕业的大学生,专门搞水利勘察的,我儿子也是搞水利的,经常提起他,他这人我见过,一个很不错的后生,你到你们地区水利局找他,他一定会助你一臂之力的。”

    “这个人我听说过,好像这场运动一开始就被赶回了老家,离张家泉不远,邻村。”朱彦夫对这个高大捐的名字有点印象,好像听江山河说过桑树峪村出了个大学生,在地区什么单位工作,就是不大清楚他是不是搞水利的。朱彦夫虽然不认识高大捐其人,但这个名字还模糊的记得。

    “什么?他也被运动整了?”老医生大吃一惊,“他就在你们老家不远?是什么村?”

    “桑树峪村。”

    “对对对,就是桑树峪村。”老医生拍着脑门说,“想起来了,他去我家时提到过。没错,是他没错!唉,他怎么也撞到枪口上了呢?”

    朱彦夫迟疑地问:“难道你儿子也——”

    老医生摇摇头:“别提啦,我一家五口人,我们老两口被下放到这里,大儿子被流放到北大荒,二儿子是搞水利的,也许是受我连累,被弄到黑龙江乡下去了,老幺是个闺女,文化大革命一开始,就跟我们划清了界限,跟着红卫兵造反,提起来就伤心,不提了,不提了!”

    朱彦夫正要安慰老医生几句,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见老医生摆手阻止,非常领会的点点头,他心里清楚,在这个非常时期,任何一句敏感的话题,就有可能招来意想不到的麻烦。

    老医生大声说:“你的腿骨还没有长好,出院还早着呢,我是医生,我不能答应你的请求。”

    医生室的门被推开了,是医院的院长。

    院长冲朱彦夫点点头:“听老医生的话,他让你什么时候出院就什么时候出院,不要不听话。”院长对老医生说,“门诊室有位重病号,需要你去看一下。”

    老医生二话没说,抬腿就跟着院长往出走,朱彦夫夹着双拐看着老医生匆匆下楼的背影,直到消失在拐弯处好久好久……

    凉爽的夏夜,朱彦夫一家三口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张家泉。

    他们是乘一辆便车直接到东里的,在东里下车时已接近傍晚,再拉着板车行四十路,差不多半夜了,村子里除了狗汪汪叫了几声外,没有一个人发现离别大半年的三口人不声不响地回来。

    拉着板车的陈希荣一进村就背脊发凉,哪怕是看见一个黑色的影子,都会吓出一身汗来,有些蛇咬怕绳的心虚,直到回到家里,还心有余悸,担心冷不防冲进不速之客,因为一走出医院,他们才知道这场可怕的运动不但没有结束,反而愈演愈烈。

    大半年时间,他们没给家里带过一次信,只是朱彦花打听到东里医院才晓得陈希荣去了县城,朱彦花到县医院看过朱彦夫,知道哥哥碰到了贵人,让老赵给老医生送去了一些粮食和山里的稀罕特产,为了避免红卫兵的纠缠,朱彦花把消息悄悄告诉了母亲郑学英,除此之外,谁也不知道他们的下落。郑学英把这些情况一说,陈希荣心里的石头才落下来。为了不让外人知道,陈希荣告诫朱彦夫,哪里也不许去,就悄悄地呆在家里。

    “这不行,这怎么能行,那还不把我憋死在屋子里了,我不怕他们,要斗要批随他们的便,就这样窝在家里算咋回事,不行,真的不行。”朱彦夫不答应。

    “你不怕,俺怕,再有什么闪失,俺可真的活不下去了。”陈希荣说着眼圈就红了。

    “咳,这叫怎么回事?”朱彦夫哭笑不得,“该来的终归要来,躲得了初一你还想躲过十五?我们是三个大活人,又不是什么东西,能塞到什么地方说藏起来就藏起来了?你呀,也把事情想得太坏了。你说,要真连门都不敢出了,我们回来干嘛?他们真能把我吃了?我看还是大大方方的走出去,再说了,眼下吃水也是问题,还得到西村去担,我们总不能不吃不喝不洗不用水吧?”

    陈希荣仍然坚持自己的意见:“白天就把院门关着,担水后半夜里去,只要全家平安,俺什么都不在乎。”她怕朱彦夫继续反对,解释说,“你那位指导员跟你说的事情你没有忘记吧,不会憋死你的,你就在家里写他们,什么时候运动过去了,你什么时候再出门。俺就不信,这个运动会一直搞下去,用纸用笔,俺会给你想办法的,吃喝的事情也用不着你操心,就这样,俺说了算!”

    朱彦夫认为陈希荣有些神经兮兮的,幼稚得可笑,他也理解她的苦心,从心里感激着她为他忍受着常人不能忍受的一切,尽管脑子里盘算着别的,嘴里还是干脆的答应:“好,一切都听你的!”

    陈希荣确实太累了,见丈夫答应了自己,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朱彦夫睡不着,他还在想着水的问题。医院的生活让他对水的希望越来越强烈,他要想办法找到高大捐,张家泉不能没水,现在还不是坐在家里写书的时候,水的问题不能解决,他朱彦夫等于这几年什么也没干,他不能把水的难题再留给下一代去解决,下一代有下一代的事情,如果这个问题解决不好,下一代的光棍就会更多,村里的姑娘长大一个飞一个,外面的姑娘不肯嫁到这里来,一个五百来人的大队,就有十几个老光棍,这是地理环境造成的悲剧,这个环境一定要彻底改变。人家山西昔阳县的大寨能搞好,我这山东沂源县的张家泉也一定能搞好,陈永贵是人,我朱彦夫也是人,虽然我比他少了手和脚,但他陈永贵并没有两个脑袋,只要脑袋在就不算是个不正常的人。

    怎么去找高大捐?找到高大捐又怎么办?红卫兵会不会还继续纠缠下去?要是再纠缠下去又怎么去找水源?一个问题接一个问题,乱糟糟的一片,理不出头绪来。朱彦夫的大脑一片混沌,一会想到了童年,一会儿又想到了炮火纷飞的战场,一会儿又想到了他创办的夜校……突然,他又想到了张明熙领着全村求雨,求雨的地方让他思绪立马振奋起来,人们为什么要到那里去求雨?不就是因为那里有个龙王庙吗,既然叫龙王庙,就说明那里可能与水有关系,童年听来的龙王庙的故事,又模模糊糊的走进了记忆。

    传说张家泉很早很早以前就有一眼泉水,又清又甜,是方圆最神奇的一眼泉水,无论天上的雨水下多么大,无论天旱多么久,那眼清泉总是那么深,总是那么清,冬暖夏凉,还能医治百病,方圆几十里的人都吃着这眼泉水,吃这水的男人目清眉秀,吃这水的女人月貌花容。村里有个不孝的媳妇,嫌年迈的公婆只能吃不能做,白白养活着是个累赘,就一心想害死婆婆,为了避免吃衙门官司,想来想去,找不到怎样让婆婆死掉的办法,看着媳妇饭吃不香觉睡不安的样子,男人就问媳妇是不是有啥心病,这男人和媳妇一样,也是个逆子,只要老娘与媳妇争吵,总是护着媳妇找老娘的不是,对老娘是不打即骂,也恨不得老娘早一天两脚一蹬。媳妇把心事说给了男人,这逆子一听,认为老娘早就该死,干脆把她弄死算了,为了既不花钱安葬又不在衙门惹麻烦,这夫妻俩就开始一起动起了脑筋,以给老娘洗头为名,把老娘哄到井边推进了井里淹死了。当时天上雷鸣电闪,逆子俩口被雷公劈死在井口边,龙王爷也发怒了,收回了泉水。为了喝上清泉,人们就在那里盖起了龙王庙,希望龙王再发泉水,可是,那里再也没有了泉水,一直干枯到如今。

    这座龙王庙在村东南边,离村有里把路。年代久远了,早已称不上什么庙宇了,只剩下几堵残垣断壁荒凉冷清地立在那儿。没被软禁前,朱彦夫多次去过那里,也没看出个啥名堂,现在猛然想到这个传说,心里还是一动:传说总有演绎的成分,既然叫龙王庙,也许跟水有什么联系吧?何不请高大捐到那里看看,除此之外真的无法在张家泉找到可能性较大的水源了。

    外面天已亮了,朱彦夫还是兴奋着自己的想法,他见陈希荣在厨房忙着烧饭,就喊来向华,要向华把他回来的消息悄悄告诉张婶或者孟子。

    向华摇摇头,轻声说:“娘说了,对谁也不许说的。”

    朱彦夫小声说:“你一会上学路过时去说,你娘不会知道的。”

    “要是娘打我咋办?”

    “你不说,娘怎么会打你?记住,别忘了,爹以后给你买漂亮的花布,做你最喜欢的衣服。”

    “真的!”向华伸出手,“不许赖,拉钩。”

    朱彦夫笑了:“去,爹没有手,怎么拉钩?”

    “那,就碰头!”

    “好,碰头!”

    向华和向荣一走出院门,陈希荣就赶紧把院门关上,并插上栓子,这才放心地坐在屋里缝补孩子们穿破的衣服,一个补丁还没打起,院门就被拍得砰砰直响,吓得陈希荣惊慌失措,脸色惨白。

    “俺是张婶,知道你们回来,俺是来看看你们的。”张婶的声音显得分外激动。

    朱彦夫早就在里面竖起了耳朵,院门一响,就架着拐子往外走,陈希荣听得清楚,老邻居既然知道了,不开门显然是不可能的,所以,抢在朱彦夫还没走到院子中间,就开门把张婶迎了进来。

    张婶的到来,把陈希荣精心布置的防线彻底击溃,同时,也把陈希荣最大的心病除掉了。张婶说,外来的那些红卫兵,遭到了群众强烈地反对,年前像一只只灰老鼠都溜走了,由于一直没有了朱彦夫一家三口的消息,大队革委会主任马长水差点被群众们的涶沫给淹死,人们都在念记着朱彦夫的好处,牵挂着这一家三口的命运。马长水虽然现在还是革委会主任,也就是一光杆司令,全大队几乎没人再瞧得起他,根本就不可能再掀起什么风浪来了。

    由于今天全大队的人都去公社参加一个批斗大会去了,整个村子显得空荡荡的。

    朱彦夫长长出了口气,仿佛一下呼出了一年多来积压在心里的烦闷。差不多有一年时间没看到率领群众奋斗过的地方了,他有些迫不及待,让陈希荣带着他到山上到田里去好好看一看,走一走。陈希荣的心情豁然开朗,也没有心思静坐在小院子里干那些总也做不完的家务,痛快地陪着丈夫走出了院门,她一下感觉自己年轻了不少。

    刚刚张弛的心情突然象被无数的针在扎戳,一阵阵疼痛火烁般地难受,老秀才的坟茔上长满了野草,隆起的土堆上被雨水冲刷的小沟,象一道道深深地皱纹,在空旷的乱石堆里诉说着不幸,显得是那么凄凉;一块块平整的田地,苞谷苗象多病将死的婴儿,又黄又瘦,无精打采地晒着太阳,曲卷着叶子似乎在向老天哀求施舍雨露,显得是那么哀婉;山上的果树伸着一片片被虫吞噬的惨败,诉说着无人整修护理的冷落,显得是那么无奈……

    朱彦夫拄着拐杖,眼里流出了泪水,多年的心血怎么就成了眼前这样一副不堪入目的破败,他不甘心,他仰头向天发誓,就是拼着再挨一次批斗的风险,他也要组织人们重新挽起袖子,打点这块土地,让她焕发出新的光彩!

    只有付出才有回报的收获,没有坐等的神话奇迹出现,朱彦夫决定亲自登门拜访高大捐,力争尽快地为张家泉注入新的血脉。

    朱彦夫的出现,让马长水感到不安,他象热锅上的蚂蚁,坐卧不宁。

    本来马长水对朱彦夫并无多大成见,与寡妇胡混也不是什么大事,如果不是在别人参加集体劳动的时候干这种事情,朱彦夫也不会把他怎样,所以,朱彦夫当时对他的处理,他还是认为自己是罪有应得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他见外地的红卫兵们是冲着有历史资本的朱彦夫来的,这让他想到了自己的耻辱,觉得上天有眼,给他找到了报复的机会,于是,他就成为张家泉的内应,加入了滚滚的革命洪流。

    出人头地的权利私欲成了膨胀变形的催生剂。马长水走向了狂热,把朱彦夫视作张家泉最大的敌人,开始戴着变色眼镜看世界,把自己摆在了最马列最无产阶级最革命的首要位置,敞开胸怀迎接新型革命,对各路造反派提供创造革命条件,在张家泉开创了文化革命的红色根据地,终于把人们心目中的朱彦夫连同其他“四类分子”一起打到了,使自己变成了张家泉一手遮天的核心人物。

    朱彦夫的突然失踪和被红卫兵们吃空的现实,让这块创建起来的根据地摇摇欲坠,通过艰苦劳动享受过劳动果实的张家泉群众,发现这场革命赔了大本钱,赖以生存的土地突然荒废了,没吃没喝的日子他们记忆犹新,一阵惶恐过后醒来,对这场赔本的革命再也没了兴趣,开始把怨恨的目光集中到这个核心人物上来。为了保证得之不易的地位,马长水开始一边抓革命一边促生产,同时,也在外面继续联络红卫兵队伍,在政治上寻找最具时代的靠山,但他发现昔日的那些红人又被新的造反派们打倒推翻,这让他眼花缭乱,分不清南北了。恰在这个时侯,朱彦夫又神秘地回来了,这让他感到恐慌之极,他心里知道,经过一年多的折腾,人们的思想开始归位,只要朱彦夫一声吆喝,占绝大多数的张家泉人就会把他作为最大的敌人,让他死无葬身之地。

    呼吁朱彦夫继续担任张家泉领路人的声音越来越强烈,马长水意识到新的一场你死我活的斗争马上就要开始了。他可以忍受朱彦夫彻底失踪人们对他的唾骂,但他不能忍受朱彦夫的重新出现,更不能看着朱彦夫重新回到领导位置,如何让朱彦夫失去人们的信任,如何阻止朱彦夫重新上台,是摆在他面前必须攻克的难题。

    马长水失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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