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相随俱尘土卷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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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听闻苻晖的死讯,我当场晕厥,尔后便是泪流不止,元气大伤。

    这个深爱我的男人终于死了。死,会不会让他解脱?他在死前会不会想到我?是不是很恨我?苻晖,你一定要恨我,好不好?记得恨我……

    过度的悲痛使我动了胎气,看着慕容冲忧心而焦虑的眼神,我更是痛到无地自容。我真是天底下最坏的女人,我怀着他的孩子却为了另一个男人而伤心欲绝,肝肠寸断。

    慕容冲一怒之下将给我诊断的太医车裂,这是我后来才知道的。血,又是血,又一个因我而死的人。

    苻坚又失去了一个儿子,他恨不得将燕人碎尸万段。于是,他派来了杨定,率军讨伐慕容冲。

    但是,还没等两军相遇开战,便听说杨定被擒住了。生擒杨定的大英雄是慕容柔、慕容盛与慕容永。

    当初慕容暐计划谋害苻坚失败,城中数千鲜卑人被杀,慕容柔与慕容盛死里逃生,乘间得出,投奔慕容冲,几经辗转凶险终于碰上了接应他们的慕容永,哪料途中竟遇杨定只带数骑策马急奔赶回长安。于是三人合力杀掉杨定骑从,生擒杨定回来献于慕容冲。

    慕容冲会不会杀杨定?我很担心,虚弱的身体更加不得好转。杨定是从我们灭国迁至长安再到离开长安一直对我很好的人,我不想看到他死。但我不知道能做什么,他是慕容冲的敌人。

    慕容冲来看我,摸着我的肚子,又摩挲我的脸,半晌后平静道:“杨定想见你。”

    “见我?”我有些难以置信,他见我做什么?慕容冲视而不见我的惊诧,只是淡淡问道:“你见不见他?”

    我靠在慕容冲怀里木然地点了点头。

    杨定不可以来后宫,于是慕容冲便下旨,让我裹得严严实实坐在木轮椅上,再由太监推着我去前殿的一间偏厅,杨定正站在那里。

    见我一副病殃殃的样子,杨定也很是吃惊,张着嘴想要说些什么,一时间却又无从说起。我微微笑了笑,虽气弱却坚定道:“杨将军,我很好。”

    想必所有人都知道我其实并没有死的消息了,能重新见人的感觉很坦荡。

    杨定张着嘴努力了半天终于喊了声:“段姑……夫……夫人……”话音刚落,他便直直跪在了地上,抱拳垂首道:“请夫人相救!”

    “杨将军快快请起!”我坐在木轮椅上无力起来搀扶他,焦急慌乱之下又“咳”出了几声,道:“我……”

    杨定并不起身,一脸愤然抱拳道:“杨某不服!杨某率军出征,公主正是临盆在即,途中突闻公主……公主难产,杨某不能弃公主于不顾,当即匆忙赶回相探,哪料为慕容永等三人所伏。若于战场之上,杨定技不如人自当无话可说,而今杨某心念家中难产之妻子,被慕容永等趁人之威,心中实难意平!”

    公主难产?杨定闻妻子难产便偷偷返回相探,虽然没有顾念大局,但却情深意重,我心中着实动容。我也是女人,我也有孩子,如今又怀有身孕,若我在难产之即,丈夫能在身边,那种满足与幸福,我能体会。

    而且,杨定至今无子……

    “杨将军……”我没有再容他多说一句话,静静道:“杨将军请起,我誓必帮你……”

    这下杨定怔住了,他没想到我会答应的这么利索、痛快,他以为就算抬出他往日对我的恩份,我也未必愿意助他,毕竟他只是一位故人,而慕容冲却是我的丈夫,我儿子的父亲。

    “杨将军静候,我去求皇上。”我微微垂首,轻出了口气,定定地说着,然后便唤太监推我去见慕容冲。

    我在做什么?我苦笑着摇摇头,我怎么越来越敌我不分?我怎么越来越给我的凤皇增堵添乱?

    “段姑娘……”太监未来之即,杨定语含哽咽苦涩地凄然说了句“我……喜欢过你……”

    你喜欢过我?我淡淡笑了笑,也许,我知道。

    太监入内来推了我去见慕容冲,杨定怔怔望着载着我的木轮椅渐渐消失,一时间整个胸腔豁然开朗,竟是从来没有这般轻松畅快过。

    杨定,你知道吗?我只是,只是不想再看着对我好的人,一个个走的走,死的死,下场那般凄凉了……

    慕容冲似乎是在等着我,我还没开口,他便垂了垂眼睫淡淡道:“要放杨定?”

    “是……”倒是我,我做了亏心事,我心虚。

    慕容冲绝美的凤眸中看不出什么神情变化,只是过了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传旨,放了杨定。”

    “遵旨。”殿内的太监跪下领旨,然后便躬身退了出去传旨去了。

    看着我既如释重负又不敢置信的脸,慕容冲走下御阶,蹲在我身边,抚着我的脸,温柔道:“可以安心了,知道吗?”

    慕容冲,他明知杨定见我想做什么,也明知我会求他放了杨定,可为了我的身体,为了爱我,他竟然这样就同意了。我的眼泪簌簌落了下来,环住他的脖子,哽咽道:“凤皇,对不起……”

    慕容冲抚上我的头,幽幽叹息道:“别哭,我只要你好好的,只要你好好的……”

    慕容冲的西燕军在长安城外围城日久,城中乏粮,以至于出现人吃人的惨剧。不少百姓从死人堆里、乱坟岗里拖走那些还算新鲜的尸体回家下祸煮肉,甚至连猪狗牲畜的尸体都不放过。

    苻坚倾最后家底设宴款待群臣,为他殊死拼命打仗的将军也分不到几片肉吃,塞进嘴里不敢咽下,回到家“吐肉以饴妻子”。数月之间,烟尘四起,百姓死亡无数。

    公元385年五月,慕容冲攻长安城,秦王苻坚全身甲胄,亲自上城督战,飞矢满身,被乱箭射的血流遍体。秦军见天王身负重伤仍坚持不下火线,立时备受鼓舞,势气大增,拼死顽抗。

    慕容冲这次没能控制住,因为长安城和苻坚的命离他只有一步之遥了,他一不顺心就狂躁发疯,竟然翻身下马亲自举着燕国大旗就往云梯上冲。他那倾世的绝代风骨目标太明显,秦军的箭羽立马都朝他集中射过来,幸亏部下韩延拼了命才护住他。

    慕容冲解不了恨,满腔怒火无处发泄,一失控就在长安城脚下如同个下级军官一样对着城墙狂吼狂啸大半天,最终怒气攻心体力不支才被拖回阵地。此后慕容冲对韩延信任非常。

    现在长安城里,苻坚只能仰仗女婿杨定。杨定私自回来后,苻坚没有怪他,继续让他出战慕容冲。杨定骁勇善战,以骑兵二千五百俘掠鲜卑万余,全部坑杀,打得燕军心惊胆颤。

    慕容冲为杨定重挫,我是罪魁祸首。虽然慕容永等人嘴上没说,可我知道,他们心里一定颇多微词。

    后来的战事,我流着眼泪好求歹求,慕容冲终于穿上那套明光铠。

    这明光铠正是他即皇帝位下臣赶制衮冕时,我让人另制的,样式仿照当年在邺城他十岁荣任大司马太傅慕容评送他的那套小明光铠。

    我清楚地记得当年,意气风发的绝美少年,跨着神驹白马,精制的明光铠映着亮晃晃的太阳光,那一刻的他,光芒万丈,尤胜天边那一轮火阳,照射的人睁不开眼来。银盔中的他,眉目如画,似梦似幻,被阅的士兵很多人都傻了,直呼太傅用幻术所制的偶人娃娃来糊弄他们……

    慕容冲为了再次擒住杨定,在战场上挖了好多陷马坑,终于将这个劲敌捉拿。不少人要求砍杨定的头。慕容冲和高盖惜才,于是高盖收杨定当干儿子,借机保护。但这也给了那些平素看不惯高盖的宗室一个把柄。

    杨定那日回去后,公主仍是死于难产,如今长安,已没有他所眷恋的了。

    听闻慕容冲大胜由阵地返回皇宫,我心里的愁云立刻散了大半。本来为了腹中的孩子,我就有刻意休养身体,这会捷报传来,身子竟也利索了。多日未见,慕容冲战袍未褪便迫不及待地赶来见我,我更是迫不及待地扑进他怀里,热泪盈眶。

    慕容冲劳累之下被我扑了个踉跄,像抱个孩子似的直着抱起我,我还呜呜地哭着,他便笑道:“乖,别哭了,都是两个孩子的娘了……”

    慕容冲好一顿劝,我才止住哭泣,从他怀里下来之后,我抽泣着给他卸甲,又令宫女打来热水亲自伺候他他洗手,满身的血腥味刺激我胃部难受差点呕吐出来也不愿假手他人。

    对我,慕容冲自是百般爱护,极尽温柔,可对于苻坚的秦地,对于他的那座长安城,慕容冲是恨到了骨子里!

    天下皆言慕容冲凤凰羽毛孔雀胆,毒暴关中。他与他的部下视人命如草芥、蝼蚁,不分昼夜的烧杀抢掠,人间凄凉,惨绝人寰,整个秦川大地上千里人烟断绝,肥沃的田园俱化作乌有。关中民众对慕容冲更是敌意深重,纷纷给长安送粮,但多数人在途中便为燕兵截杀。

    暴力只能激发民众们的反抗。三辅人与符坚合谋策划了一个放火的法子。长安方面派骑兵八百,劫西燕军营地。三辅人同时放火,不幸天助慕容冲,风向忽然倒转,反而将纵火者烧死。

    日子一天天过去,长安城里收不到粮食,又遇旱灾,生活惨不忍睹。天空群鸦盘旋,悲鸣不已。血凤凰慕容冲如死亡之神降临,遮天蔽日,长安笼罩在末世的恐慌和饥饿中。

    人吃人,狗吃人的惨剧每日都在发生。

    为了彻底从心理上摧毁秦人的意志,慕容冲又玩起了装神弄鬼的把戏,派爪牙混进长安城内渲染恐怖,命他们夜里偷偷躲藏在阴暗的角落唱“杨定健儿应属我,宫殿台观应坐我,父子同出不共汝。”天一亮,即刻遁逃的无影无踪。

    这个时候,盛名在身的活神仙王嘉出现了,他在苻坚失了大将杨定,再无依靠之即,放出话风“帝出五将久长得”,苻坚信以为真,在数百兵士保护下从长安出奔,带着宠妃张夫人,少子中山公苻诜以及两个幼女苻宝、苻锦跑到长安西边的五将山躲起来。只留太子苻宏守城。

    做为秦人精神支柱的国君苻坚一走,太子苻宏又哪里是慕容冲的对手。公元385年六月,秦太子苻宏带领家族几千人南逃东晋,长安城立刻失守。慕容冲终于攻进长安,纵兵大掠,死者不可胜计。

    终于,他摧毁了曾经不可一世的大秦,曾经不可一世的苻坚。望着这曾经是天底下最繁华都城的长安如今血流成河,荒无人烟,他终于能在人前发自内心的露出一抹不易察觉的淡淡浅笑了。

    那是世人所见,他唯一的一次笑容,令天地万物都为之失色。若能得他如此一笑,纵覆灭一座都城,一个帝国,又有何不可?

    太多年,他没有被人真正看起过了,曾经长安城里所有唱着“一雌复一雄,双fei入紫宫”讥讽过他的人们都付出了代价。他们都死了,都化骨扬灰了,消失的干干净净了。

    长安成了人间最大的一座死城,一座坟场,一座乱葬岗。

    可足浑珍珠康复了没多久的身子突然又病重,我急忙令太监去通知慕容冲。

    太监去了一会儿然后回来吱吱唔唔说皇上龙颜不悦,谁也不见。

    我怕可足浑珍珠听了伤心,领了太监来外间,小声问道:“皇上怎么了?”太监低头道:“奴才不知,听说上午皇上亲自查阅太子武艺,太子不小心伤了皇上与自己,再过一会儿,皇上就……就龙颜不愈了……”

    望故受伤了?怎么没人来告诉我?就算他把自己和慕容冲都弄伤了,慕容冲也不至于为这个事而生气啊,他是身经百战的马上皇帝,即使儿子习武受伤也算正常,他会气到不见任何人?正常的情况应该是他杀了教望故武艺的师傅才对……

    “我去看看皇上。”我自言自语道,然后转回去跟可足浑珍珠说了声,便出了她的寝宫,往慕容冲处政的正殿方向走去。

    哪料我到了之后,慕容冲根本不在那里,太监说皇上狩猎去了。狩猎?这附近还有猎可狩?还有活着的东西?还有什么是没死绝的吗?

    我满腹狐疑地回寝宫,让太监等慕容冲回宫之后告诉他,说我来过。回到了寝宫之后,我又派人去叫了望故过来,问他慕容冲究竟是怎么不高兴的。

    望故想了想,委屈道:“儿臣正舞剑呢,父皇说招势不够凌厉,于是儿臣就换了狠辣的舞法,结果父皇还是不满意,亲自拿了柄剑与儿臣过招。儿臣一紧张剑尖回旋的时候刺着了自己,父皇急忙前来保护儿臣,哪料儿臣又旋回剑来不小心刺着了父皇。再然后,父皇看着那柄剑,越看越生气,连脸色都变了,理也不理儿臣就走了……”

    剑得罪他了?我看了看望故臂上的包扎,伤势不大啊。无论是当年慕容鸿他们练武,还是如今上战场,这几乎都算不得伤,“那父皇伤的重吗?”我又接着问道。

    望故摇摇头,道:“流了两滴血。”

    流两滴血他就气成这样?他是不是气望故不争气,对他的武艺不满意?

    “娘,您劝劝父皇,让父皇别再生气了,儿臣不是故意的。”望故低下头来,我抚了抚他的头,语重心长道:“望儿,你是太子,一定要给我们鲜卑的男儿郎做个表率,千万不能让你父皇失望,知道吗?”

    “儿臣知道。”望故乖巧地点点头“儿臣一定勤于修文习武,为父皇分忧,做个好太子。”

    我欣慰地笑了笑“去吧,你父皇那里有我呢。”

    “谢谢娘!”望故喜笑颜开,行了礼便领着贴身太监退了出去。

    望故今年虚岁十岁了,漂亮的像个假娃娃。因为家族遗传,有的时候心也挺狠,但总体来说还是非常可爱听话的孩子。近十年来他都是慕容冲的独子,慕容冲也非常疼爱他,即位当天便封为太子,怎么突然因为这么件小事就气的谁也不理?中邪了?等他回来要好好问问他。

    慕容冲狩猎回宫后任我怎么请都请不来,这下我心里的疑云更重了,不得不挺着肚子亲自去找他。见我到来,慕容冲没有往日的温柔与微笑,而是冰冷着一张本就苍白的脸屏退了左右太监。

    我忍不住小心试探着问道:“凤皇,听说你受伤了,伤得重不重?给我看看好不好……”

    慕容冲阴着脸,半晌没有吱声,绝美的凤眸中我窥探不到任何内容。这不对劲,非常不对劲!我扶着肚子缓缓踏上御阶,走到他跟前,正准备抚上他的肩膀,他终于开口了,话语里没有一丝温度。

    “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发现你有事瞒着我,没有跟我说实话,我会不会生气?”

    我心里一颤,他知道了我“借尸还魂”的这件事?

    见我面色突变,慕容冲接着冷声道:“当日我告诉你不管发生什么事,我对你的心,不会改变……”说到这里,他才微微抬起眼睫,看了我一眼,那目光,竟然那样清冷、那样遥远,又那样陌生。

    我心好痛,现在呢?现在会不会改变?

    “现在……我仍是这句话,但,你要对我说实话!”生平第一次,慕容冲用这样的语气跟我说话,他自己的眼中,也划过一丝灼人的伤痛。

    我的眼泪忍不住滚落了下来,是我的错没错,可他这样的态度仍会让我伤心不已,不就是没有告诉你我“借尸还魂”吗,我不是怕吓着你吗,你至于这么生气吗?从小到大,你第一次生我气就因为这个?你怎么发现的?是谁告诉你的?

    王嘉?不可能,虽然他在长安放出话来“帝出五将久长得”,苻坚因此才弃城出逃,可他并没有来阿房啊,而且慕容冲也不认识他。若他现身,只会帮我,没理由害我啊,我正想着怎么找他再泄露点天机帮我们算算命呢……

    我还在胡思乱想一气,慕容冲站起身来,他身上的寒冷,仿若万年极地冰川。他不再看着我,缓缓从口中硬硬挤了句让我如五雷轰顶般的话“慕容瑶,不是我儿子!”说完,便推翻御案拂袖而去。

    慕容瑶不是你儿子?慕容瑶不是你儿子会是谁儿子?我跌坐在地上泪水决堤,你什么意思?你是不是疯了?你怀疑我偷人吗?哪有自己把绿帽子往头上扣的?慕容冲你回来,你给我说清楚……

    我一个人在大殿里哭的伤心欲绝,眼瞅着哭到了半夜,慕容冲终于在太监的陪同下回来看我。他看看我的脸,又看了看我的肚子,语气冰冷缓慢地对太监说:“扶她起来。”

    “遵旨。”太监领了旨便弓着身子想要上前来扶我,我怒声拂去“走开,别碰我!”

    “皇上……”太监为难地看了看慕容冲,慕容冲淡淡开口道:“这点小事都办不好,来人,拖出去斩了,尸首喂狗。”

    “慕容冲!”

    “皇上饶命——皇上饶命——”太监连哭带嚎地跪在地上不住磕头,脑袋都磕出了血来,我看着这个突然间陌生的男人,第一次对他有了一丝怨愤。

    “能将你扶回寝宫的那个人便不用死,不知这里的奴才够不够杀……”慕容冲阴婺地说完这句话,缓缓转过身去,准备回宫。

    “凤皇!”我叫住了他,噙着眼泪道:“你送我回去。”

    慕容冲的身子顿了一下,停在那里,我伸出手去,痴痴地看着他“你不是说不管发生什么事,你对我的心,不会改变吗?”

    凤皇,不要不管我,不要丢下我……

    慕容冲微微垂了垂琥珀色长卷而浓密的睫毛,缓缓伸出了雪白修长的手臂。这一段距离,竟然那么长。

    我哭着扑进他怀里,拍打着他“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你怎么可以不相信我?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慕容冲任我拍打着他的胸膛,默默地抱着我回宫。

    路上死一般的沉静,他淡淡开了口“慕容瑶与我的血同落于剑刃之上,相遇却不能相融。”

    就因为这个?无知的古人!我哭笑不得,不知道该怎么说他才好,不过大骂他的冲动倒是有。我趴在他的耳朵上狠狠咬了一口。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一点也没有求饶或是生气地配合我。我更是气愤道:“你就因为这个而不相信我?滴血认亲的法子根本就不科……不准确!”

    慕容冲并不答话,只是默默抱着我,他腿长脚长,一会儿就到了我的寝宫,将我轻轻放在床上,转过身就想走,我紧紧抓住了他“慕容冲你站住,有话你直说!”

    他的表情很难以理解,也许他认为我被捉了现形,怎么竟然还可以这么理直气壮?他重重出了一口气,凤眸中满是伤痕,那伤痕,让我的心,好疼好疼。就像,就像当年在紫漪宫中的一样……

    “我怎么会不相信你?但你曾经问我,如果有一天发现你有事瞒着我,没有跟我说实话,我会不会生气?你为什么要说这样一句话?我对你的心,不会改变,但你要告诉我,你做过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过!”我忍不住顶了一句,相信我你还问我做过什么?

    他不说话,他不愿意看我,他在藏着他的伤,可他知不知道,我伤得更重?我凄然笑了笑,泪水滑过脸庞落入口中,摸着肚子问道:“你会不会怀疑这个也不是你的种?”

    慕容冲的身子猛颤了一下,望着泪流满面的我,良久后,他坐下身子伸出手来轻轻擦拭着我的泪水,幽幽道:“楚楚……”

    我吸了口气,自己擦掉泪水,哽咽着告诉他“我会给你一个答案,你等着我。”

    慕容冲长长一声叹息,将我拥进怀里,虽然仍是那么温柔、那般爱恋,我却总觉着,有什么东西,是不一样的了。

    “凤皇,明天,我想吃葡萄。”我仍抽泣着撅起嘴任性道。

    他沉默了片刻,淡淡道:“好。”一如往昔的轻柔与包容,我泪流不止,既然仍然深深爱着,何苦连这样的信任都要失去?

    刚刚六月的天气,长安附近根本没有成熟的葡萄,派出去找葡萄却空手而归的人,都被杀了。

    一时间,我只顾任性,我只顾试验他对我还有多少爱,竟然忘了现在哪里能在这座死城找到那鲜灵灵的葡萄?我的手上,再度染满鲜血。

    我派去告诉慕容冲我不想吃葡萄的太监尚未回来,慕容冲已经令人快马加鞭从南面送来了青嫩欲滴的葡萄。眼前的青嫩,在我眼中,却刹那间变成血红,我不敢吃,不敢吃。

    慕容冲已经不会主动来找我了,我知道,他需要时间,我也需要时间。

    我仔细想了想,大宋提刑官宋慈写的《洗冤录》是世界历史上第一部法医学著作,那里面就有宋慈利用滴血认亲的法子成功破案的事例。

    滴血认亲,真的一点点都不科学,都不可信吗?

    我决定试一试。于是,我让段随给我采集几对父子的血液。他对我突然提出如此要求是很难置信的,我笑说只要几滴做个小玩意就可以了,千万不可把人家杀了。

    段随半信半疑地给我找来了几对父子的血分别装在小瓶子里送来,我学着电视里的样子取来一只盛有清水的碗,将一对父子的血液滴入两滴,过了一会儿,两滴血液相融。

    我心跳得厉害,抖着双手又开始试验第二对。直到测试完了四对父子的血,我才跌坐在软榻上,手捂胸口,浑身无力地喘着粗气。

    怎么会这样?他们的血全能相融!不可能,望故怎么会不是凤皇的儿子,这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第二个男人啊,这怎么可能!

    我跌坐了半晌,突然想起什么便抱着案上的东西发疯似地跑入望故的寝宫,抓起他的手指用力一咬,望故疼得直叫“娘你干什么?望儿做错什么事了?”

    我紧紧掐着望故的手,将他指尖的鲜血滴入自己带来的水碗里,那里早已滴进了我在途中便咬出的指尖血。等望故的血滴了进去,我屏住全部呼吸,眼睛睁得老大,凝神注视着那只水碗。

    碗中的血,漂漂浮浮,游离四散,你是你,我是我,没有半分得亲昵。

    我期望又绝望地看着望故,眼泪落了下来,他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我便在失神慌乱中打碎了那只水碗。我又哭又笑,疯疯癫癫地从望故的寝宫中跑了出去。

    “凤皇——凤皇——”我哭着扑进慕容冲的怀抱,哭的上气不接上气,悲痛万分道:“慕容瑶……也不是我的儿子……”

    慕容冲如一座绝美惊艳的冷雕伫在那里,没有过多的惊诧,他的手缓缓抚上我的后背,轻轻摩挲着,幽幽道:“我……猜到了……”

    伏在他怀中的我拍打着他的胸膛抽泣道:“你猜到了为什么还怀疑我?不相信我?”

    慕容冲满脸的愧疚,凄然笑了笑,道:“我没有怀疑过你什么,但你曾经问过我,如果有一天发现你有事瞒着我,没有跟我说实话,我会不会生气?所以,我以为你将我儿子藏到什么地方去了,我没有怀疑你别的,真的……”慕容冲托起我的脸,凤眸中盈盈含有湿润,连声音都颤抖起来。

    “我怎会不相信你对我是一心一意?”慕容冲在我脸上轻吻一下又将我埋入他怀中,悲戚道:“我以为,你在跟我闹着玩,我不喜欢这样的玩法……可才分别了几日没看见你,我的心就疼的受不了了,我想,你的心,一定也一样的疼着,你哪里会玩这样的游戏,我们的儿子,到底在哪里……”

    于是,我们从望故出生的时候开始,一点点开始回忆寻找着蛛丝马迹。慕容冲说自望故被抱到他面前的那一刻起,他只看了一眼,便绝不可能再认错。也就是说,一开始被抱到他面前的,就不是真正的慕容瑶。

    看着慕容冲如此坚信笃定的眼神,我也陷进了回忆之中。那晚招待完慕容温我就开始肚子疼,因为比大夫诊断的预产期提前了有半个月,所以接生婆还没住到府里来,然后慕容冲就急忙让孙成海赶快去把陈大娘接来。再然后,他说陈大娘跌断了腿不能来所以请了别的接生婆,那接生婆在我疼晕过去的那一刻就被慕容冲杀了,接着便将我送到了陈大娘那里。我醒来的时候就只见房内坐在木轮椅上的陈大娘一个人在为我接生。景儿说她向慕容冲承诺保我母子平安,慕容冲这才与可足浑珍珠退到外面守候。再接着身下响起婴儿啼哭的时候我便晕了过去,再醒过来已经是三天之后了……

    陈大娘未出房间便换了我们的儿子?她又为什么要换我们的儿子?

    不容我多想,慕容冲立刻派了段随去平阳将当年为我接生的陈大娘抓来见他。

    平阳尚未有消息传回来,阿房皇宫内的可足浑珍珠已经病入膏肓。我怕她再受刺激,因为她是那样得疼爱着望故,所以没有将这件事情告诉她。

    我日夜心里都念着我的慕容瑶到底在哪里,他现在好不好,苦不苦,整颗心里就如同长满了野草一般,不能寝,不能食,日夜垂泪。

    可足浑珍珠的事同样折磨着我,我知道她的日子不多了,近几日的气色渐好也只是回光返照而已。想想她的一生,可以说都是毁在了我手里。如果没有我,她那样美好的一个女人,又那样深切地爱着慕容冲,日子久了,慕容冲怎么会不注意到她,怜惜到她呢?

    她被最爱的人,误了一生,伤了一生。尽管她自己说,她是那么得满足,能嫁给表哥,是她这辈子最幸福的事。

    我让慕容冲去临幸可足浑珍珠。她都快要死了,这辈子,都不能真正得到她的丈夫吗?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我的心里没有一丝的妒意。这一生,我们欠她的,太多太多了……

    慕容冲没说话,怔怔地看着我,我也怔怔地看着他,我们就这样对视着,彼此眼里的内容相互碰撞。僵持了许久以后,他立起高大瑰伟的身子,留给我一个倔强微颤的背影,幽幽叹息着离开我的视线。

    仅仅到半夜,慕容冲便神色疲倦地回来了,他木然地说着:“她死了……”

    她死了?她这么就死了?我的眼泪瞬即失控泉涌而决堤,虽然早就知道她挨不了几天了,可当这一刻真正来临的时候,心依然会那么那么得疼啊!这样美好的女人啊……

    一直以来,我都因为病体虚弱怕不能陪慕容冲到终老。哪里想到,我这样破落的身子总是拖着不死,向来比我康健的可足浑珍珠一病反而死了。

    “她让我立你为皇后……”慕容冲幽远的声音传来,仿佛在天边一样。

    她飞蛾扑火般飞向慕容冲,无怨无悔燃烧这短暂的一生,而慕容冲最终能记住的,仅有她的名字而已。

    我没有问那一晚究竟有没有发生什么,我知道,能够死在他怀里,她这一生,足够了,真的足够了。

    由可足浑珍珠我又想到了清河公主,为什么世间最美好的女子偏偏要有这样的命运?为什么她们不能好好地绽放一生,却都要在最美的时候凄然凋谢?我好好地痛哭了一声,这是亏欠她们的眼泪。

    可足浑珍珠死后,我主动跟慕容冲说了“借尸还魂”的事。以前是我多想了,我们的爱,难道还经不起这件事情的考验吗?我为什么又要说一句“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事瞒着你,没有跟你说实话,你会不会生气?”

    慕容冲听了,淡淡一笑,道:“我还以为你是狐狸精变的……”

    什么话!我白了他一眼道:“我若是狐狸精,你不就是昏君了吗?”

    “狐狸精就狐狸精,昏君就昏君,有什么不可以?”慕容冲紧紧将我拥在怀里“只要你我是在一起的,怎样都好……”

    我心里万分的动容,他不在乎,他统统都不在乎的。只是,他不是昏君,在世人眼里,他是暴君。

    “那,你相信吗?”我怔怔望着他的凤眸。

    “你说,我便信。”慕容冲凤眸坚毅却流淌着似水柔情。

    “我不疑你分毫。”他定定地笑着说。

    眼泪总是难以控制,凤皇,这一生,有你,真好……

    不知为何,慕容冲对于“穿越”这种离谱的事竟然没有太大的惊奇和追问,倒是我自己心理素质差,人家是见过大场面的,再加上古人本就容易相信前生今世之说,所以他若有唯一的恐慌,便是怕我有朝一日又会突然消失,离他而去。

    可我怎么会舍得离他而去呢?不会的,永远都不会的。更何况,还有我们的儿子呢,一定要找到我们的儿子,我们的慕容瑶,到底在哪里?我伏进慕容冲的怀里,抚上他的胸膛,闭上双眸。从小我便知道,这温暖宽阔的胸膛,是我可以依靠一辈子的。

    慕容冲紧紧将我搂在怀里沉默了会儿,垂了垂眼睫,绝美的凤眸划过一丝黯然,缓缓道:“等我打了胜仗,就回来娶你……”

    我的身子在他怀中猛然一颤,眼泪簌簌落了下来。很多年前,那个身着明光铠的小小少年大司马,曾经这样情深意切地跟我说过。

    “我一刻也未有忘记,我一直都不愿负你……”慕容冲长长叹息,尽管口中含着无尽的悲凉,却仍旧勉力浅笑着“等我灭了姚苌,就正式立你为后,实现儿时的诺言……”他顿了顿,滚动了喉结,有一丝哽咽道:“你记着,我一刻未曾忘记过……”

    “我信你,我自然信你不会负我……”凤皇,哪怕你今天不说这句话,我此生也毫无怨言。儿时的诺言一定要实现吗?你早已做的比儿时的诺言好上千万分。

    慕容冲灭了苻坚的前秦以后,还有姚苌的后秦虎视眈眈,此刻又要寻找我们失散的儿子,开始的几场战事进行的并不算顺利。

    对于我在“起死回生”过程中提到的王嘉,慕容冲也没有表现出太大的兴趣,但我的心却是动了,王嘉曾说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再找他了,现在是不是万不得已的时候?他上次还现身说了什么“帝出五将久长得”终于致使苻坚弃城跑路,说明他一直在观注着我们,他上次救我脱离长安之时不是说与我们恩情已了,不该再有瓜葛的吗……

    慕容冲不提找王嘉帮忙,我也忍着没有多话。一直以来,很多事情他本可以解决,都是因为我而又让他多费周折。

    段随人尚未回来,便有飞鸽传书到“陈大娘九年前暴亡,其家一族悉数迁出平阳,皇上示下。”

    如炸雷般在头顶劈开,陈大娘真的有问题!但她自己暴亡,家人也已不在,消失的这样干净,究竟何人指使她?

    线索断了一截,慕容冲下令段随全力追查陈大娘家人迁往何处,一定要找到活口带回来。

    望故自从那日被我咬烂手指滴血认亲,事后也明白了些。我后悔不该那么冲动在他面前做这件事,毕竟他一个十岁的孩子怎么会不懂得?慕容冲十岁已经是前燕大司马了。

    我挺着五个多月肚子去看了几次望故,安慰他,告诉他不要多想,他永远是慕容冲的儿子。尽管如此,他的心,始终都失去了一些东西,多出了一些东西。

    前秦太子苻宏带领家族几千人从长安逃到东晋以后,前秦的官员们也树倒猢狲散,不少投奔了姚苌的后秦,纷纷向新主子讨好卖乖,把苻坚的去向清楚禀报。姚苌得到风声,立刻进五将山捉拿苻坚。

    苻坚被姚苌派兵包围,秦兵溃奔,身边只剩下十余个侍卫。此时的苻坚仍然坚持帝王之度不改,坐而待之,召厨师进食。

    姚苌大将吴忠驰马赶到,把苻坚捆起来送到新平,然后姚苌又派人向苻坚索要传国玉玺。苻坚大骂姚苌:“国玺已送晋朝,怎能送给你这个忘恩负义的叛贼!”姚苌又让苻坚把帝位禅让给他,苻坚更是骂道:“禅代是圣贤之间的事。姚苌什么东西,敢自比古时圣人!”姚苌恼羞成怒,下了杀令。

    苻坚先杀苻宝、苻锦,手刃两个亲生女儿,以保全她们的清白。此时此刻,他定是想到了十多年前,他覆灭前燕之时,从燕国掳来的那对小小的人间绝色、天降尤物。他终于也能稍稍体会到那种滋味了吗?

    苻坚被姚苌遣人缢死在新平佛寺,宠妃张夫人和少子中山公苻诜也随之自杀。

    终于,曾经不可一世的苻坚,在他四十八岁那一年饮恨而亡。巧合的是,淝水之战战胜他的东晋丞相谢安也于同月病死,一南一北两个大人物同时离开历史舞台。

    作者有话要说:历史学家陈登原认为苻坚主要有四大善事:文学优良,内政修明,大度容人,武功赫赫。历观中国古代君王,真正能做到这四点的寥寥无几。苻坚与王猛君臣相得,明锐果决,想得到的一定要成功,豪俊不凡,但可惜的是矜大好功,不知休息民生,怀妇人之仁,在内有慕容垂等未除之时又大举伐晋,一跌而失天下,成为后世讥讽攻击的目标。

    但他的历史口碑却相当不错,向来被奉为五胡十六国第一明君,几乎没有人对他诟病什么。哪怕他曾经染指过凤皇儿,也没人指责些什么,因为这跟他的“丰功伟绩”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更何况,慕容冲是那样残无人性的暴君,而苻坚,却是天下难得的仁圣之君……

    段随带回来一个面目狰狞恐怖又瘸了双腿的人。说他是陈大娘的儿子。

    这人脸上被火烧过的五官面目全非,全是一块一块的的黑肉疙瘩,喉咙暗灼嘶哑,膝盖以下空无一物,坐在一架几乎快要腐朽的木轮椅上,怒睁的双眼充满恨火。我第一次看到如此恐怖的“人”,不禁吓得后退了两步,双手扶着肚子,躲进慕容冲的怀里。

    慕容冲紧紧揽住我道:“别怕,有我在。”

    “皇上若无其它旨意,微臣告退。”段随奔波了这么些天了,脸上满是浓浓得倦意。更何况,他一回来,慕容永就找他商量讨伐后秦的作战事宜。

    “你回去好好歇息吧。”慕容冲淡淡地开口道。

    “微臣遵旨,微臣告退。”段随恭敬地抱拳跪地行礼后退出了御书房。

    慕容冲接着又冷冷道:“全都退下。”四周宫女、太监一声“遵旨”,也都退了出去。

    慕容冲一脸阴婺地坐在皇位上,又抱着有些惊恐发颤的我坐在他的大腿上,压抑住恨意对木轮椅上的“人”缓缓冷声问道:“你可认得朕?”

    那人见到残暴之名毒冠天下的慕容冲倒也并不害怕,仍是中气十足道:“草民认得皇上,皇上曾在平阳做过十年太守,草民之母曾经为皇上的一位夫人接生。皇上恕草民身有残疾,无法行礼。”

    听这口气,他并不知道他娘做过什么事?

    “你的脸是怎么回事?”慕容冲转而问道。

    问到此处,那人突然双手撑着木轮椅的两边把柄,直了身子从轮椅上跌落,然后整个人趴在地上,呼号道:“求皇上申冤!”

    “你有何冤屈?”慕容冲冷冷看着他。

    那人慢慢伏起身子,伸手拭了两滴眼泪,惨淡地笑道:“草民的冤屈正是皇上的冤屈!”

    我与慕容冲心中大动,直直地盯着他,只见他缓缓问道:“皇上是否想知道当年的皇子一事?”

    “说!”我与慕容冲异口同声喊道,一个焦急,一个却是满脸的戾力。

    那人抬起脸,面目极其痛容,本就模糊不堪的五官也因而更加扭曲可怖,他望向远处拾起当年的回忆,缓缓道:“草民名叫陈大力,家母正是平阳颇有名声的接生稳婆……”

    当年陈大娘答应了为我接生以后,却在我即将临盆之前突然遭人打断了腿,因为那人要她在为我接生之日用另一个婴儿换下我的孩子,并施以重金相诱。陈大娘一生皆是老实本份之人,自然不愿做这伤天害理之事,当即便严辞拒绝,遂被那人令手下打断双腿。

    断了双腿的陈大娘继续受到威胁,若她不配合便全家都要毙命。终于,因为陈大娘断了双腿不能动弹,我临盆当日慕容冲又杀了第一个接生婆,最后只将我抱上马车送去了陈大娘家里。

    陈大娘深恨那断她双腿之人,为我接生之即,报复之心骤起。

    恰巧那人的妾室当日那也在陈大娘处产子,只比我早片刻的工夫。陈大娘接生的房内还有好几个里间,是给不同产妇接生的床位。那人的妾室生了孩子便一直睡在里面,尚无人来接她,陈大娘恨意滔天,就在为我们孩子清洗的时候将那人妾室所产之子与我们的儿子相换,又将那人交给她的一名用来替换我们儿子的早产婴儿换了襁褓,仍还给那人,说是换下的我们的儿子。

    这件事情发生以后,陈大娘时刻担心那人终有一日会将她灭口,于是便将这个秘密告诉了陈大力,母子二人商量之下当即便决定远走他乡避祸。哪料那人果真不肯放过他们一家,逃亡的路上,陈大娘以及她的三个女儿被当场杀死,陈大力滚落山崖,大难不死却跌断了双腿。

    捡回一条命后,陈大力为了自保,咬牙狠心地烧毁了自己的脸,就是怕被追杀他的人认出来。从此以后,他隐姓埋名躲在平阳附近,苟且偷生,为了有朝一日平阳太守察觉后能够寻访自己的骨肉也帮他报仇。

    后来战乱四起,当年的平阳太守四处征战又在阿房登基做了皇帝,他正准备想尽法子也要来这里求见当年的太守,告知当年之事,哪料就见当年太守府内的侍卫来查访陈大娘的下落……

    “命你母换朕皇子的人是谁?”慕容冲咬牙切齿,凤眸直欲喷出火来,握紧的拳头青筋凸暴,连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我们跟谁有这样滔天的仇恨?那时的慕容冲只是一介小小太守,根本不会对任何人产生威胁……

    陈大力圆瞪的双目几乎要飞出眼眶,他满是杀气地恨道:“先母不知道他是谁,也没有见过他。来找先母的,一直都是他蒙面的手下,但他妾室的样子,先母曾经画给草民看过。早在未曾出嫁之即,先母刺绣描画的工夫便是不俗。虽然那画一早便被销毁,但草民记在心中临摹多年,早已能画得一般模样,便是死了化成灰也不会忘记半分!”

    只知道他妾室的样子有什么用?我焦虑万分,慕容冲喘着粗气将御案上的笔墨一把摔倒在地,阴戾地怒喝道:“画出来!”

    陈大力爬在地上捡起纸笔,刚刚握了笔的手剧烈地颤抖着,然后想起九年前的灭门惨案,他的目光再度喷射出怒火,手指也刚劲有力起来。

    就像简笔画般几笔而成,但也栩栩如生,眉目清晰,我望着那画上的女子,顿觉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似的。慕容冲自是不认识她,握紧拳头凝声问道:“再也没有旁的线索了?”

    陈大力趴在地上,一脸痛楚。

    “我想起来了!”我突然一声惊呼,伸出右手颤抖地指着那张画像,急喘道:“她是……她是……”

    “是谁?”慕容冲扶住我的双肩,也颤了声音问道。

    “是……”我摇摇头,根本不敢置信,流泪满面道:“是……带方王当年还在长安时聘下的一名女子……”

    “四哥?”慕容冲的双手从我肩膀上滑落下来,如遭雷击,他好半晌才反应过来,无法相信地喃喃道:“四哥……四哥……”

    四哥,你为何要将弟弟伤到这般田地?

    慕容冲再也强抑不住满腔的恨意和怒火,愤起全力抬腿猛踢向御案,厚重的御案被他一脚踹翻,从丹陛上滚落正好重重地压在了趴倒地上的陈大力身上。

    陈大力当即惨叫一声,他头部被御案猛烈地撞上击中,尖角凸起部分楔入他脑门,鲜血滚滚而流。陈大力狠狠怒睁着满是仇火的双目,在地上扑腾了没几下便断了气,被仇火充斥欲爆的双眼至死也不曾阖上。

    “凤皇——”我吓得赶紧扑进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恐惧侵袭了我的全身,我无声地趴在他怀里紧紧抓着他流泪。他怎么可以在我面前杀人……

    “楚楚……”慕容冲被惶恐不安的我撮住才反应过来,担忧地抚着我的后背不住安慰道:“别怕……”然后又对殿外的侍卫扬声喝道:“来人,拖出去!”

    刚刚进来两名侍卫拖走陈大力的尸身,我便额头直冒冷汗,双手捂住腹部,疼痛不堪道:“凤皇……我……我肚子好痛……”

    慕容冲惊惧地看着我的腹部以下两腿间缓缓被鲜血染红,立刻慌乱不堪地狂叫道:“快传御医——”

    “凤皇……”我集中全身的力气抱住他,咬牙忍痛道:“我……我要生了……不要……不要再……杀人……”

    皇宫里的宫女、太监、御医和接生嬷嬷全都慌成一片,这是慕容冲即皇帝位后降生的第一个皇子。这位暴君平时没有任何理由都能随意杀人,若皇子与爱妃有任何差池,只怕三宗九族都能被灭个精光。

    因为不是头一胎,我躺在床上痛苦挣扎了大半夜便顺利生下了我们的第二个孩子。

    精疲力竭的我听到了孩子明亮的啼哭声,接生嬷嬷“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夫人生了个小皇子!”的欢呼声,以及满殿宫女、太监“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的跪贺声,我强撑着一口气对趴在床边一脸心疼的慕容冲颤抖道:“凤……凤皇……看住……我们的孩子……”

    慕容冲握着我的手也在颤颤发抖,他眸中噙泪不住点头道:“你放心,我一定会看住我们的孩子……”

    “好……那就好……”我脸上带着安慰的一丝笑意,再无任何力气沉沉睡了去。

    渐渐恢复了元气的我抱着怀里漂亮到简直像个假人似的小婴儿,难掩喜色地逗弄着的,一旁的景儿也忍不住啧啧赞叹道:“夫人,小皇子真是太好看了,奴婢第一眼都不敢相信,哪有刚生下的孩子能美成这样的?小皇子真是天底下最漂亮的孩子!”

    “是呀是呀!”烟玉也跟着喜道:“跟皇上简直太像了……”

    一句话令我如醍醐灌顶,不禁想到当年曾经无奈过望故没能全然继承到慕容冲美貌的事来。望故是慕容温的儿子,可也是我亲自养大的孩子,我对他,不会因为他的父亲而骤生恨意,可他的父亲为什么要那样做?他是最疼凤皇,最懂凤皇的四哥啊……

    “夫人……”景儿的声音把我从沉沉思绪中拽了回来“皇上昨日下旨为小皇子赐名为慕容珏……珏乃玉中之王,皇上对小皇子真是比对太子还要宠爱……”

    我的心再度被她碰了一下。她认为两个都是我生的,慕容冲宠哪个都是对我宠冠天下,可是……

    “太子呢?”我关切着问了一声。

    她俩又哪里知道?我摇了摇头,道:“去请太子来看看小皇弟。”

    “是。”烟玉领命去了望故的寝宫。

    在我们都为慕容珏的降生而欢喜雀跃的时候,他的心里一定是非常脆弱和孤寂的,有一种被遗弃、被忽略的伤痛。我还不知道慕容冲接下来会怎么对他,但我一定要保护他,不管慕容温如何,望故都是我养大的儿子。而且一人做事一人当,我早已不会将一个人的罪孽迁怒到他亲人的身上了,因为苻晖在我心里留下了永远的痛。阅读库 www.yuedsk.comyuedsk www.yued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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