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公子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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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惊蛰姑娘见杨素立在窗边静默北顾,走到杨素的身后,环住他的腰,把脸颊贴到杨素背上,轻声道:“公子,夜已深,该歇息了……”

    杨素感受到身后柔软,身子一颤,动也不敢动。

    其实杨素还真如翠花和小青说的那样,什么都不怕,就是怕女人。此时,他冷不防被软玉温香朝后背一贴,立时乱了阵脚。他红着脸,支支吾吾道:“惊蛰姑娘,世间奇伟男子多的是,为何……”

    可他还没说完,就被一双柔荑绕过脖颈捂住了嘴,再也说不出话来。

    惊蛰姑娘环住杨素的脖子,将脸紧贴在杨素背上,痴痴道:“公子难道不知自己有多醉人?公子虽是一介布衣,却如冬日暖阳一般,暖人却不灼人。公子眼中的淡泊、坚定,骨子里的儒雅、悲悯,糅合在一起,就是我们这些可怜女子的毒药……”

    惊蛰姑娘死死抱紧杨素,梦呓般呢喃道:“公子,今晚,你就毒死奴家吧……”

    杨素被惊蛰姑娘死死抱住,心底却暗自叫着苦。虽然他从小与师妹形影不离,有时难免动作亲昵,却也都是止于兄妹之礼。像此刻与女子耳厮面磨,却从未有过。

    感受到软玉温香从后背传来,杨素经历了片刻的不知所措,杨素的那双眸子越发清明起来。

    “惊蛰姑娘,男女毕竟有别,还望姑娘自矜一点……”

    惊蛰姑娘动情后,开始以奴家自称。他只怕杨素看不上她,哪里还顾得上尊卑贵贱?

    “公子嫌弃奴家出身吗?”

    杨素摇头。

    “那……是奴家长得不好看?”

    杨素苦笑道:“惊蛰姑娘闭月羞花之容,杨素岂敢嫌弃。”

    惊蛰姑娘语气开始发颤:“那……就是公子心里有人了。”

    杨素点头。

    可她听到杨素的话后,却把杨素抱得更紧:“那奴家做妾好不好?公子若是嫌弃奴家出身卑贱,就是做奴做婢、做通房丫鬟也行……只要能和公子在一起!”

    杨素苦笑道:“姑娘何必如此作贱自己?”

    惊蛰姑娘没有回答,只有两行清泪从香腮滑落。

    情不知所起,一往情深。

    情不知所深,奋不顾身。

    她也曾幻想有如意郎君明媒正娶自己,从此郎情妾意,长相厮守。可这些年过去了,虽然无数高官富贾、公子衙内如过江之鲫对她寤寐求之,她却始终如一朵洁身自好的莲花,清清减减独自绽放着。

    有人骂她是故作清高。

    有人说她是待价而沽。

    她不在乎。

    她只是在等着一份属于她自己的爱情。

    直到她遇见了杨素。

    她知道若是今晚错过杨素,那就真的错过了。所以她宁愿杨素看轻自己,也只是死死抱住他,死死抱住他。

    她长于风月场所,从小见惯了山盟海誓,也见惯了始乱终弃,可她却始终坚信,有一份缘分,会一生一世属于自己。

    可是,她经历了家破人亡命运多舛,却仍旧没来得及去体会——这世间,事不如意十七八,唯剩二三也多磨啊。

    她不懂,有一种缘分,其实是有缘无分。

    就像此刻,她死死抱着杨素,杨素的心里却想着另一名女子。

    任泪水沾湿了自己的后背,杨素只是轻叹口气,试图将那双手从自己的腰间掰开。

    惊蛰姑娘不断摇头落泪,却是徒劳。她的那双手被霸道地移开,紧接着,那双注定要让自己魂牵梦萦一生的眸子望向了她。

    “我与她青梅竹马。四岁那年,从师父手里接过襁褓里的她,她就注定是我这辈子最疼爱的小师妹。”

    “师妹从牙牙学语、到像个小尾巴似的对我形影不离,再到整日在我读书时调皮捣蛋,我一天一天看着她长大。

    我们一起度过了每一个严冬酷暑,也经历了每一个悲欢离愁。我懂她的女儿心思,她也明白我的四海之心。我们……已经成为彼此生命的一部分。”

    “她……美吗……”杨素眼中的深情令她为之一颤。

    杨素认真道:“世间再无比她更美的女子。”

    “我懂了。”惊蛰姑娘点头。她想对杨素笑笑,可眼泪却不争气地流了出来。

    这个男子,霸道地将自己的心围成了一座坚不可摧的城,城里只住着自己的小师妹,她拼命往前冲锋,哪怕撞得头破血流,可还是徒劳。因为他的心里,再容不下其他的女子。

    她难过,却又释然。能令自己一见倾心的男子,本不就应该如此吗?

    惊蛰姑娘笑了笑,梨花带雨。她痴痴望着杨素的侧脸,一件一件脱掉自己身上衣裳,红着脸道:“惊蛰不求公子带惊蛰走,只求今夜,公子要了惊蛰吧……”

    杨素呆在那里,不知所措。

    惊蛰姑娘看到杨素的可爱模样,接着道:“公子不必有心结,这一切都是惊蛰自愿。过了今夜,公子就当是做了场春梦,了无痕迹就好……”

    见杨素仍旧没有动静,惊蛰姑娘红着脸道:“惊蛰都这样了,公子还无动于衷……难道……公子……那里……不行……”

    杨素红着脸点了点头。

    惊蛰姑娘明知杨素在撒谎,却笑不出来了。她捡起地上大红薄褙子披在身上,可那一层朦胧薄纱罩在身上,却更显那张脸清绝冷艳。

    “你走吧。”惊蛰姑娘语气中不带一点情感波动。

    杨素如释重负。他对惊蛰姑娘施了一礼,就要离开。可就在杨素转身开门的那一刹,惊蛰姑娘突然奔到他的前面拦住他,踮起脚尖勾住杨素脖子,朝他吻了上去。

    杨素只觉冰凉的唇贴上来,紧接着自己嘴唇一疼,鲜血便从唇间涌了出来。

    而惊蛰姑娘双唇沾上杨素的血,如同抹上了世间最美的胭脂,七分绝美、三分妖艳。

    吻毕,她深深望了一眼杨素,含泪把他推出房间,关上了房门。

    门外的杨素,却如同在龙潭虎穴走了一遭,浑身湿透。

    怪不得崔伯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啊。

    杨素满怀心事沿着勾栏朝下走,凑巧遇见从鸨母房间里出来的小青。

    看到杨素还在渗血的嘴唇,小青坏笑道:“想不到惊蛰姑娘长得冷艳拒人,原来在床上这么豪放啊……连你嘴都给咬烂了,这得多能折腾啊,哈哈哈……”

    小青笑声未落,听松阁的门就被拉开。那鸨母出来后见到杨素嘴角血迹,叹了口气,又指着小青笑骂道:“你个小兔崽子!老娘久旱多年,今儿个好不容易有兴致陪你这只小雏鸟玩玩儿,谁知你这小王八蛋根本就不是来趟老娘水路的!你是真把老娘当你亲娘了是吧?!老娘搂着你睡了半宿,胳膊都让你给枕麻了,这才刚醒,你就要走?怎么着,得了便宜撒腿就跑,你把老娘当什么了?”

    小青一边听鸨母笑骂一边心虚瞥了眼杨素,见杨素面色古怪,干笑几声,开始跟鸨母打哈哈。

    鸨母也不与小青一般见识。在听松阁里她就听小青说了,她的眉眼与小青早逝的娘亲简直一模一样。眼前这个十七八岁的大孩子,提起自己娘亲,竟在她怀里呜咽起来。说他爹根本就不爱他娘亲,说他爹心里一直有别的女人。最后哭得累了,就趴在她胸口睡着了。

    鸨母虽然做着皮条炖肉的活计,可还真没干过逼良为娼强买强卖的勾当,也正因如此,惊蛰这些可怜女子才会把她当成亲娘。鸨母搂着小青熟睡时,无意间从小青脖子后瞥见了那幅猛虎刺青,顿时心底震惊。

    她出自将门,当然知道这幅猛虎下山图背后所代表的家族!

    想到那头虎踞西南边疆的老老虎,鸨母会心一笑。说这孩子是小王八蛋,不也把他一并骂了吗?想起年幼时光,鸨母恍如隔世。刚才在屋里小青要认自己做干娘,自己没有应允。鸨母痴痴心想,要是当年自己没遭遇家变,如今在那人身后相夫教子的人,应该是自己吧?

    只怪造化弄人啊。

    如今的他手握十万雄兵坐断西南,而自己却在泸川城里苟且偷生。也曾青梅竹马指腹为婚,不知此时的他,还记不记得自己这个儿时绑着两个冲天辫的玩伴?

    想到这里,鸨母摇了摇头,扯回了思绪。可她却没有细细思量,为何小青会说她的眸子像极了他那苦命的娘亲。

    见一旁的杨素正若有所思望着自己,鸨母挺了挺胸脯,媚笑道:“怎么,你这尺二秀才看着老实,难不成也想学这小王八蛋,吃老娘的奶?”

    杨素仿佛看穿了她的色厉内荏,只是微笑不语。

    鸨母浸淫风月场几十年,三教九流再下作的男人也应付过。此刻被杨素这么盯着看,竟被看红了脸。

    她一翻脸,作色骂道:“你这小白脸,刚吃完锅里的白米,难不成抹抹嘴就想吃蒸米的锅?去去去!最西厢那间是客房,天也不早了,你们三个赶紧歇息去吧,老娘今儿个权当开了回客栈,过了今晚,你们仨明早赶紧滚蛋!”说完又自个在一旁嘀咕道:“才刚来,就把惊蛰这傻闺女糟蹋了,再住几日,老娘这脂粉铺子干脆关起门、只侍候你一人得了……”

    小青听到鸨母的话后,嚷嚷要和她一起睡,被鸨母连扭带掐赶进了那间客房里。

    杨素望着徐娘半老、风韵却犹胜年轻女子的鸨母,在她关门时突然道:“妈妈,你是我这趟离家之后,见过的最干净的女人。”说完,杨素竟对她恭敬施以文人之礼。

    那鸨母一愣,紧接着笑骂道:“你们这些读书人,果然没有一个好东西,别给老娘玩这些虚的!”说完她“咣当”一声摔上了房门。

    屋里,杨素叹了口气,可他还没喘口气,就被翠花与小青携到了床上摁倒,开始“严刑拷打”他与惊蛰姑娘以及他嘴唇的事。

    而西厢外,那位就连走路都带着七分风月的鸨母,突然收起了满身风尘,仿佛回到了当年相逢未嫁时。

    她想起杨素那一礼,不觉间泪流满面。

    鸨母抹了一把眼泪,一边朝惊蛰姑娘屋里走去一边喃喃道:“这个读书人,似乎不错呢。”

    走到闻竹阁时,她轻轻拍响房门,对门里唤道:“闺女,把门打开,妈妈有话问你。”

    “妈妈,女儿身体不适,已经歇息了。”惊蛰姑娘在房间里轻声道。

    鸨母叹了口气,心疼道:“傻闺女,你刚破了身子,还是早些休息吧……”

    屋里再没动静。

    鸨母见状摇了摇头,满腹心事回到了自己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杨素三人起床后,发现楼下早有人为他们准备好了早饭。

    小青以为是鸨母,忙一溜烟跑过去又是捶背又是捏肩,殷勤道:“还是干娘疼我,知道俺们要早起赶路,起这么早为俺们准备早饭哇。”

    鸨母白了小青一眼,道:“谁是你干娘?”她拍掉肩上小青的手,没好气道:“老娘才没那个闲工夫伺候你们。”

    “那是谁?”小青疑惑。

    鸨母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小青何等伶俐,见到鸨母神情,立刻猜了出来。他朝杨素不怀好意笑了笑,又问鸨母道:“惊蛰仙子呢?”

    鸨母瞥了一眼杨素,心疼道:“那傻闺女,哭了一夜,哭肿了双眼,怕是今天不想见人了。”

    小青扭过头,见一旁的杨素面无表情,于是走到他跟前疑惑道:“杨树,你欺负惊蛰仙子了?”

    杨素摇头。

    鸨母见惯了男欢女爱那点破事,这时看到杨素模样,将昨晚事稍微一想,便将个中缘由猜了个七七八八。她走到杨素前面,阴阳怪气道:“呵。敢情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呐。也不知我家闺女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么多八人大轿抬不走,偏偏挑上个穷书生!结果倒好,那破落书生还挑肥拣瘦,看不上她!”

    杨素静静听着鸨母的冷嘲热讽,也不争辩。

    鸨母本来就理亏,刚才也就是心疼自己家姑娘,言语才刻薄了些。他见杨素不反驳,顿时消了气,叹息道:“哎……也不怪你,要怪,就怪这孩子命苦。”

    杨素不知该如何回话。

    鸨母又道:“我家姑娘究竟哪里配不上你?可是你心里有人了?”

    杨素点头。

    鸨母接着道:“男人三妻四妾再正常不过。惊蛰这孩子从小就视金钱、名份为身外之物,你对她好,不就行了?”

    杨素听见楼上有动静,知道惊蛰姑娘肯定在楼上听着,可他还是不容置疑摇了摇头。

    鸨母见状又爱又恨,最终摇头道:“你这孩子……唉,罢了……吃完饭赶紧滚蛋吧。”

    杨素哪里还顾得上吃饭,赶紧带上翠花与小青落荒而逃。

    翠花与小青跟在杨素后面,见他跑的慌张,啧啧道:“先前遇见秃驴的那头老虎,也没见他这么狼狈过。爹说山下的女人是老虎,分明是骗人嘀。要让小爷看,这女人比老虎还凶残三四五六分呐,看把咱家杨树吓的!”

    小青回头瞧了一眼荔枝阁,喃喃道:“女人是不是老虎,得看她心里有没有这个男人;男人看女人是不是老虎,得看他的心里有没有这个女人。至于女人究竟是不是老虎,最后还得去问老虎。因为女人是不是老虎,只有老虎知道……”

    “什么乱七八糟的!小青,你怎么比杨树还像那头养老虎的秃驴?这女人是不是老虎我不清楚,可你是秃驴,这点我很是肯定。”

    三人结完房钱取回行李后,一路打打闹闹出了泸川城。

    三人没有发觉,在他们身后,有红衣女子在满城的惊艳中抱着琵琶缓缓走上城头。

    琵琶声声催人泪,唯有伊人泪已干。

    她一曲《凤求凰》毕,城下早已聚起半城男子。

    可她却独对那一袭白衣念念不忘。

    她努力朝北方望着,直至那道身影再也望不见。

    她笑了笑,抱着怀里琵琶于城头一跃而下,倾了整座泸川城。

    ——————————

    乾元二十年春,有女着嫁衣于泸川城头殉情。泸川百姓感其深情,特于城外为其立下祠墓,唤为惊蛰娘娘。无数痴男怨女于祠内求问姻缘,据说极为灵验,一时名噪巴蜀。

    多年后,泸川府大旱,赤地千里、民不聊生。已知天命的杨素因赈灾重回旧地,这才知道,昔年有一位痴情女子,早已香消玉殒多年。

    杨素流着泪为这位痴情女子上了炷香,须臾间,原本还烈日当空的天上突然乌云密布,紧接着大雨滂沱连下三日,旱情自解。

    民间有传言道,当年惊蛰娘娘就是为杨素殉情而死,如今一缕芳魂不散,再次见到他,自然泪如雨下。

    要不,为何泸川府会在杨素起驾回京后立刻放晴?

    当然,这些都是民间传说罢了,至于真相究竟如何,只有去问杨素本人了。

    可那时的杨素,早已威加四海天下共仰,又有谁敢开口去问他?

    而此时的杨素,只是心生感应回头匆匆一瞥。那痴情女子的一生,便在他的回首中成了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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