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背叛(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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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阅读库www.yuedsk.com)(阅读库 www.yuedsk.com)    面容刚毅的男人收殓了环身的煞气,他僵硬地转身,一步一步走向了给自己安排的位置。

    有几人低着羞愧不已的头颅,不敢抬眼,也无脸抬眼。

    余下大多数则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景元嘉,而他动作艰涩,行走间似乎能让人听见骨头摩擦得“吱嘎”声。

    随着景元嘉在末位落座,钟秉开那张虚假的老脸终于沉了下来。他眯起了自己的眼,眼里则闪着捉摸不定的精光。半响,他忿忿一挥手,身侧的美姬会意,便又伸出芊芊藕臂做出一个手势来。于是丝竹管弦齐奏,两侧舞姬纷纷跪行至中央,再度起身旋转,飞扬水袖,扭动起了曼妙的腰肢。

    紧张的气氛略为缓和,众人皆长出一口气来,有人心中暂宽,而有人阴沉不定。

    景元嘉在锦垫上跪坐稳定,看了看面前孤零零的果子和酒壶,又将头转向了自己上首紧邻着的一人。

    那人余光瞥见了景元嘉的动作,却完全不敢抬头与之对视。

    “吴将军怎得也成了钟秉开的座上宾?”

    那人耳朵里传进了景元嘉的声音,那声音比往常多了几分沧桑。况且,景元嘉从不敬称他“吴将军”,向来只呼其名。他只得微微偏过头,眼睛依旧不敢与景元嘉对视,沉默半响,方叹了口气,徐徐道:

    “我毕竟也有妻女,也有一家子需要照顾。且家中尚存老人,不能因我之故遭受牵连,而不得颐养天年。”

    “廖将军也是如此?”

    景元嘉的目光穿透了大帐,隔着重重舞姬看向了斜对座的一人,那人身材魁梧壮硕,自他进帐起便低垂着头颅,只顾执箸拨弄几个杯盘中的精致菜品。

    吴清水又叹:“宏光他……他族中一些子侄到了入仕的年纪,听闻他曾有意与廖家断绝关系以不牵连后辈……之后不知什么原因,终也不了了之。”

    吴清水终于将脸转正,直对景元嘉,可眼睛依旧低垂着,只盯着对方的轻铠,愧道:“元嘉,即使不为着自己性命,也想想孩子们吧!霖之的事情……我们都心知肚明……切莫让谦之、沐之也步了他的后尘啊!”

    景元嘉艰涩地转回了头,不再看向邻座,他认识的吴清水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犹记出征之日,二人秉烛夜谈,共勉大义,皆愿为青泽脑干涂地,誓曰忠耿之心至死不休。

    那边吴清水再度开口,曾经豪迈苍劲的声音竟充斥着满满的无奈与哀求。

    “苏伯伯苏游早年与家父交好,却因为直言不讳屡次拂了先帝的面子,终遇身死家抄之祸。家父也受其牵连,充配边军,最后病亡在了路上。

    “苏鹤归,幼时便饱读群书、一心向学。家父每每督考我课业,都非得夸赞他一番不可。说什么他年纪虽比我小,学问却比我高了不知多少,将来必成大器。

    “可如今……自打苏家被抄,苏鹤归也被充入官奴,宫里多年来的折辱磨难居然让他居然成了这副德行!若苏伯伯有在天之灵……想必看到他期望甚重的幼子竟……唉……

    “元嘉,我们年纪也不小了,但是孩子们都还年轻,他们……他们本应有大好的前途……”

    景元嘉右手紧紧捏住了面前短案的一角,微微有些颤抖。愠色压抑着,似乎随时要爆发出来。

    “如果我景元嘉的的儿女需得与这浊世同流合污才能飞黄腾达,我那宁可他们过得不好,也不要他们丢我景家的脸,毁我景家的世代的名声!”

    “你……唉……”吴清水再度叹气,脸上的筋肉颤动不已。他欲言又止,似有什么言语在喉头翻滚着,却又被他不断咽下。沉吟半响,他一咬牙,盯住了景元嘉的侧脸,沉声道,“念我们相知相交一场,你还是马上……”

    “哈哈哈!景将军今晚前来赶赴佳宴,实在是太给我钟秉开面子了!”

    座首的美须老者竟不知什么时候走了下来,身后跟着那贴身服侍的美姬,手中端着一金盘。

    丝竹乱耳之下,虽未听清那吴清水在与景元嘉说了些什么,但钟秉开擦身经过吴清水时仍似不经意间瞥视了他一眼,生恐他吐露出了什么不该说的东西,坏了自己大事。

    吴清水心中一颤,暗恨自己的多嘴,连忙颤颤巍巍坐正了身子。两眼低垂,盯着自己的桌面不断思虑接下来该对钟帅如何解释。

    “这杯中之物……可是陛下御赐的佳酿,直让人回味无穷啊!”钟秉开说话间,身后那随行的美姬身子便柔柔地跪了下去。她头伏得极低,两条白嫩的胳膊竟近乎笔直地向上伸出。她手也极稳,金盘端得如同置于平地一般。

    钟秉开左手按住长须,右手则端起了金盘上一盏酒来,居高临下地递向了景元嘉,牵了牵嘴角道:“景将军,今晚敬你这一杯,可得给老朽个面子啊。”

    一时间满座窃窃私语之声皆寂,只余丝竹管弦之声,还在空泛地响起,毫无生气。

    景元嘉刚毅的脸上毫无表情,让人看不出他心中所想。

    他右手渐渐放松,移开了紧紧捏着的短案。那短案一角竟被他手上的劲力碾成了木屑。粉末木渣簌簌而下,而他的右手,粉屑遮覆之下也隐隐有着丝丝血迹。

    钟秉开眼角的皱纹一跳。

    景元嘉跪直身子,缓缓伸出了那只右手,接过美须老者手中的酒盏,便只盯着里面清澈醇香的美醴,半响未语。

    钟秉开微微抬起下巴来,眯眼俯视着跪坐着的景元嘉,耐心静待着对方摔杯拂袖的那一刻。

    无人能料到,这个死板固执、宁死也不愿与这浊世同流合污的男人居然真的仰脖灌下了那盏酒。

    钟秉开长长的白须抖了几抖,身子退后一步,差点打翻了一侧的金盘。他心中惊疑不定,不知自己鼻孔朝着的那家伙今晚到底出了什么毛病,居然没说什么“军中禁酒”、“军令如山”之类的话来,反而……反而……

    苏鹤归的不安越发强烈了起来,这已完全不在计划之内。早知如此,大可直接在酒中下药……

    斜对座的廖宏光猛然抬起了脑袋,魁梧结实的身躯如一头黑熊一般。他盯着景元嘉持酒盏的手,张开的鼻翼随着白气的呼出而张得愈发大了起来。他铜铃般的大眼中闪着奇诡的光芒,复杂之至,里面的那一丝悲哀也不知敬给了谁。但那分决绝……

    邻手的吴清水将满座诸人的神色都收入眼底。也不知想起了什么,他将脸埋在手间,竟“呜呜”地低声哭了起来。

    “哈哈哈!”钟秉开脸色变换了数次,终于狠狠一甩长须,恣意狂笑了起来。他难得对自己珍爱的白须这样粗暴,但每每如此,便是他怒到了极致之时,“痛失爱子之事,居然打击景将军至此!哈哈哈!”

    景元嘉放下了手中的酒器,他几乎没有尝出来入喉的时候是什么滋味,只觉得一股辛辣涌入了喉头后,留在口中的味道悠长而醇厚,香气延绵不绝。

    他扶膝起身,迈过短案来,从钟秉开身侧擦身而过。犹在自顾自舞着的舞姬们见他毫不避让地走来,便匆忙退开至两侧,乐师也各自停了手上的动作。

    景元嘉行走间铿锵有力,坚甲碰撞作响,一股杀伐豪迈之气扑面而来,直震得满室佞臣庸人的头颅嗡嗡作响。

    景元嘉在正中站定,笔直的脊背傲然伫立在这天地之间。

    他环视四周,沉声开口:

    “诸君,决我青泽存亡之时已然来临!西线兵缺粮少,一旦开战必不能持久;国内空虚,地方军备疲怠,也无法阻挡夏军片刻;如今陛下、青泽存亡之望,唯寄托于我东征之军。营私结党、党同伐异之事,断不可再为!”

    这个坚毅挺拔的男人眉头紧拧了一拧,牙齿被咬得“咯咯”作响,嘶哑着嗓子道:“长子霖之之亡,我景元嘉不会追查,也绝不再提。还望诸君能放下私仇,以大义为重,一致对外,共御外敌,保吾青泽河山,护吾圣明天子!”

    一时间众人无不动容。

    又是一阵近乎死寂的沉默,只有吴清水被压抑着的哭声断断续续,不绝于耳。

    “啪!”

    “啪!”

    “啪!”

    钟秉开的巴掌声再度打破了这阵死一般的沉默,他满脸悔意,幡然道:“景将军之言,令老朽羞愧不已啊!我那半枚虎符,这便命人去取来。”

    端盘伏跪的美姬抬起头来,目光满是不解,几丝秀发从她鬓边滑落,勾勒出了几分楚楚可怜之意。一向善解美须老者心意的她难得地迷惑了起来。钟秉开随即瞪了她一眼,眼神严厉而暗含催促之意。于是她立马起身,俯首弯腰退出了大帐。

    [那些深明大义、一诺千金的人,最大的悲哀就是他们总以为别人也与他们一样……]

    [我得到消息闯进钟秉开大帐的时候,见到的便是狼藉遍地之中,那廖宏光正将一把被染得鲜红的长剑从大哥体内拔出……]阅读库 www.yuedsk.comyuedsk www.yuedsk.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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